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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大概小年边上吧，一天上午，云到学校来看我。

下课后，我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手机，上面有一条新短信：“你在学校上班吗？我来你那儿啊！”一串陌生的号码，一句有些亲昵却毫无头绪的话，我愣住了，但短暂的一瞬过后，我已经感觉到了云的存在，像巫师的魔棒一点，原本空白的脑海打开了门，云的笑容和呼吸，云的举手投足，云说话的语调一并真切地涌现在眼前。是的，仅仅一秒钟的迟疑，我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云！在这个寒冷、寂寞的冬天，只有云曾经说过要来看我，她的许诺，注定了我漫长的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唯一灿烂的一场等待。

我回了短信，等了一阵，不见再回过来。我高兴，又不安，什么事也做不了，像一个生日前夜等待礼物的孩子，集中起他全部的精力和耐性，佯装镇定，却又彻夜难眠，一遍遍地想像和摹拟那即将降临的因占有而带来的快感，在还不知道那神秘的礼物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提前让自己陶醉在无边的激动与甜蜜之中。不用回什么短信，真的，云不是说了吗，她马上就来，一句话足够了，没有回音难道不是表示她真的，也许立刻就要在我的面前出现了吗？这个念头在我心底激起一场小小的狂欢，以及伴随狂欢而来的一次幸福的昏厥……

忘了那几天有没有下雪，只记得瓷砖地面很湿滑，我和云都走得小心翼翼，这使得我们的见面多了几分客气与矜持。这一点超出意料，我原想如果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我和云的相见将是多么美好，我们一定是大步地走路，大声地说笑，天窗一样打开自己，眼波流转之间捕捉明朗清爽的对方。但现在不是，我们脸上是被寒气侵袭过的僵硬的笑容，身上衣内仿佛裹着湿重的水气，笨拙难堪，举步维艰。冬天就是这样一个极端的保守主义者，给敞开与亲近设置重重障碍，人们只能更多地关注自身，学会深深地隐藏。

云在我对面坐下，架起腿，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姿势。我们都缓过气来，开始倾心交谈。我重又细细地打量她，雪白的羽绒服，绒毛蓬勃的领子，收紧的腰身，穿在她身上，并不见得臃肿，反倒更衬出她的温静从容。白色看似纯净直接，一览无遗，其实它包容着最丰富的内涵，令人遐想，既而产生窥探的欲望，但白色又是有距离感的颜色，庄重中隐含莫名的忧郁与敏感，自然透出一种向外拒斥的无形的力量。因此，在云的白色羽绒服面前，我像受到暗示似的变得乖巧克制。我们就只是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云穿着深色的紧身牛仔裤和高帮皮靴，这样的打扮无可挽回地暴露出她玲珑匀称的身材。我望着云的脸，说实话，这是一张并不怎么漂亮出众的脸，也许是坐了长途车的缘故，神情略显疲倦，脸色有些苍白，但她的五官却另有一种亲切、成熟的美，不事修饰，素面朝天，尤其是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盛着两汪春水，望过来，就有和煦、温暖的春风拂面。

云很健谈，聊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是天南海北、家长里短，逮着什么说什么，话题很多，却都能在云那儿获得清晰的表达，很温和，不激烈，从这里可以看出云是个懂得生活的女人。现实世界中，大多数女人忙于生活，为生活所累，却并不懂得生活。云不一样，虽然她也会为生计奔忙，休闲时打上一整昼的麻将，但她不低俗，遇事也不偏执计较，我想，这和她长年在外，见多识广有一定的关系。她的阅历和独立都令人敬慕。

我和云认识的时间不长，接触也不算多。这一年多来，我们就像两尾鱼，在网络上游弋，偶尔撞见了，互相吐几串泡泡以示友好。因为是老乡兼校友，本来虚幻的空间在我们之间也变得不怎么虚幻了。我们有着那么多可以远隔千里而相对静坐的理由。有时因为别的事要暂时离开，我都会瞅空子找个地方继续上网。如果她已经下线了，消失在我不能知晓更无法掌握的时空，我心底就会涌起无尽的失落；如果她还在，我的心又重获一个下午甚至几天的安定。我多么满足于这样寂静无声而心意相通、情意绵绵的时刻，像一个永不知疲倦的孩子，忘记了时光和命运的追逼，沉浸在他仿佛无休无止的游戏当中。云，自从我认识她以来，她表现出的聪明、大方、真诚和善解人意常常令我感叹，一个平平凡凡的女人，一个走进人海就再也寻觅不到的女人，她的胸中究竟藏着一个怎样明亮、柔软和缜密的世界。你的话刚开了个头，她已懂得了全部；你对她倾吐不快，她不刻意抚慰，几句平常的交谈过后，你心中的块垒已经冰消雪融了。我惊叹她的魔力，如此吸引我，令我着迷。我有时也想，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像我这样，发自内心毫无保留地欣赏和尊重她的美。

只是，人大多时候是多么习惯和别人保持遥远的距离，每个人都挣扎在一个多么寒冷的冬天，封锁，掩藏，大雪覆盖道路，迷失去向，有着伪饰的温暖和真实的荒凉。后来，我了解到云的家庭变故，她在外漂泊的无奈，我隐隐感觉到她的脆弱与迷茫，但终究不知道用怎样的热情才能化解那风雪弥漫的寒冬；就像我无比信任她，愿意对她敞开一切，但她也不能探测生活带给我的深重的压力和痛苦。

云站起来，略略整理一下头发和衣服，微笑着说要走，我要送她，她止住不让，我也就不再坚持。她说，这一趟回来不准备在家多呆，大概过了年就走。我目送她出门，转回身又隔着冬天布满朦胧水雾的玻璃窗，望她远去。操场上阳光洒落，清澈迷离，遍地水洼跳跃着细碎的银光。

穿越了千山万水，换来这短暂的相聚。云，这个令我感动，总是不能忘怀的女人，真的就是这样，像天边的一朵流云，来过，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