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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乘车经过郭家滩电站,总勾起我莫名辛酸和复杂心绪,会忍不住从车窗探出头了望那座拦河水泥大坝。高高的大坝侧傍青山拦住了一河绿水,机房里飞旋的涡轮产生着成本微小作用巨大的电流,电流输往全县四面八方。
我从坪下小学毕业后第二年13岁即辍学务农,那年我分派到正在兴建的郭家滩电站,是那里年龄最小的民工。我用还没发育完全的身躯,用幼嫩不结实的双手,同上杭公社派驻郭家滩各个大队的全体壮年民工一起构筑着这座大坝,大坝里溶入了我少年宝贵的时光和咸涩的汗水。
我家下放在上杭公社高坪大队一个叫“刺窝里”的生产队,“刺窝里”并没多少狼牙刺,倒是有一口非常奇妙独特的泉水井,还有一个又聋又哑的鳏夫邻居。当时的上杭公社是杭口和上杭两个公社合并而成,组成一个大型人民公社,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1970年深秋,屋后的大枫树在寒风里飘落着暗红的枫叶,白霜轻盖着一年的冲动和繁荣。我和40多岁的章伯伯被生产队派往郭家滩建电站,我是一个刚刚出道的小农民,章伯伯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好劳力。我扛着一个铺盖卷,懵懵懂懂跟在脚长手长的章伯伯后面,去郭家滩报到。走过秋收后满是禾蔸的稻田,走出无人送行的村口,回望这个还不太熟悉的山庄。13岁的孩子,第一次离家远行做工,父亲在城里接受批斗,哥哥16岁下放在南岭公社江源大队务农,如今我也步哥哥后尘。出门母亲没有给我慈祥的嘱咐,昂头远望风云翻卷的山峦,步履多了些悲凉。沿搓衣板式的沙土公路前行,724矿运矿石的解放卡车迎面急驰而来,旋起漫天灰尘。两人走了七---八里地,到了郭家滩电站。电站工地的高音喇叭正放着铿锵磅礴的交响乐《黄河大合唱》,电站一片繁忙热腾的景象。
那是一个火红昂奋的年代,在伟大领袖巨手指挥下,农民的凝聚力和团队精神空前高涨,血液里迸发着天不怕地不怕战天斗地反修防修的红色革命激情,万人聚电站,建电站,建好电站改变老区一穷二白的面貌。修河水已拦腰截断,河床里水泥大坝已奠基,钢筋铁骨纵列横陈。电站工地标语林立,红旗招展,号子声声,仿如一个群雄搏斗的战场。年少的我,进入一种这样的建设环境,身受感染。
在一个破旧祠堂里放下铺盖,和章伯伯往大山里去砍杂木棍回来搭床,在地上打4个桩,在凹凸不平的杂木棍搭成的床上铺上稻草,就是我这个小民工晚上歇息的窝。这个窝在老土屋的上堂前,上堂前没有遮挡,四面透风,空气里散发着霉味汗馊和老鼠尿的复杂味道,这里还并排着其他民工同样用杂木棍搭成的窝,简陋恶劣的环境,并没影响我们为革命电站争作贡献的热情和干劲。
第一天上工,安排我去卡车上卸水泥。头顶麻袋,每次扛上2包25公斤的水泥去仓库,13岁的脊梁负重百斤,咬着牙关熬过了第一天,回到住地,筋疲力尽,浑身上下都是水泥和臭汗,头发粘了水泥硬绑绑。现在想来,那种活不是年少的我干的,当时为什么不会拒绝,是哪个缺德的人派的工?
后来安排去搅拌水泥,那时没有水泥搅拌机,我们都是用铁锨搅拌,两个人一左一右,两把铁锨快速同时交叉进行,水泥沙子卵石在我们的手下翻滚,“嚓!嚓!嚓!”铁锨的撞击声给《黄河大合唱》增添了现实不和谐的音符。日复一日拌水泥,肺里不知吸进了多少搅拌过程中扬起的水泥粉尘,庆幸当初没得矽肺病,今天才健康活着。郭家滩电站这座大坝,就是很多象我这样的民工,老老实实,物美价廉(生产队给我成年人一半的工分,我每天工分价值约5分钱)无须电力的人工搅拌机,让一座高大稳固的大坝一点一点顺利浇成。
在郭家滩电站当民工,以一个大队为单位,我们高坪大队民工队善良有慧眼的梁队长,有次给我派工,到县城农机公司取打米筛(电动打米机上过滤米和糠的一个铁配件,形状象瓦),10多公里步行3个多小时到县城,又3个多小时把60多斤挑回来,13岁的肩膀,压得又红又肿,咬咬牙竟然完成了任务。今天还是要感谢那位梁队长,给我面子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美差。自从下放离开后隔了一年多没到县城,看到了县城的新变化,没有看到正在受苦受难受审查的父亲。在国营东风餐厅吃了碗充满共产主义风味的土豆炖牛肉,接受了一次吃苦耐劳的长途劳动洗礼。
我这一生中,就是那段时间抽过烟。先是工友们有意无意给我一两根劣质香烟抽着玩,后来自己买9分钱1包没商标白纸包装的经济香烟来抽,在那样的生活环境和生存状态下,在那种呛人的烟雾中冲淡精神的疲惫和心灵的迷茫,很多不良的习惯和行为会在特殊的环境中形成,好在我离开电站后,抽烟就停掉了。
在电站煎熬着那个寒冷的冬天,手脚裂开了我身体的伤口,沧桑注入了我年幼的灵魂。眼见大坝一天天增高,艰苦的劳动麻木了我无知的神经。一个茫然的少年,没有希望,没有欲望,没有盼头,没有关爱,没有书读,没有娱乐,没有去体会为什么会呆在这个本不是自己所呆的地方,为什么小小年纪会被家人遗忘。每天所盼望的是号手快快吹响嘹亮悦耳的收工号,快点回住地吃饭,饥饿感就是那时的刻骨铭心。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没到收工,肚子已经饿得发慌。做工粮食和下饭菜自备,每个星期只能晚上抽空回家带一罐干盐菜或盐粒拌豆豉来下饭,致使严重营养不良,以至影响到今天,什么营养也补不起来,身材还是这么象竹竿一样充满了线条。1971年端午节,生产队为表示节日慰问,派人送来了每人半斤肥猪肉,我切成几小块,放点盐和水,在民工队蒸饭的大蒸笼里蒸熟,连汤带水狼吞虎咽吞下,那就是我一生中最美味的怀念!
那座大坝本不该用我13岁的肩膀去扛,本不该让我过早去领略生存的阴郁,照今天的劳动法,我是违法的童工。今天,我有幸走出了那座大坝,回忆在郭家滩电站10个月社会基层的经历,心中那种难言的感受还是无法充分形容。
今天我知道:
13岁的天空,只有那座水泥大坝的高度。
13岁的大坝,收藏着我消极失望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