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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篷车在阳光灿烂远望无际的乡村大道上飞驰。录音机里正最大音量地播放着那首著名的美国民谣《萨特山》,年轻司机的心情显然还不错,脑袋随着节奏可爱地摇晃着。 怎么样?我忍不住问。 小伙子回过头,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真过瘾!他笑道,听着听着我都恨不得停下车子跳上一段。 我微微笑了,一个声音迅速在心底应和着,那您肯定是头几回听这首曲子了!但没等说出来,我将目光转向了车窗外辽阔的田野。
在乡村,我想恐怕再难找到比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更为鲜艳和壮美的景色了。初春的艳阳下,成千上万的花朵安详地簇拥成一面黄灿灿的绒毯,铺晒在浅绿的杆丛上,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金色的光影沉积着又似乎漾动着,映得人满眼都是,有时冷不丁闯入视线,那种突然腾跃起的无法抗拒的光芒能令你体内产生片刻的窒息。我常常惊异于油菜花这温暖而圣洁的颜色,尽管它并不奇特,也不超脱,如果折一枝下来,更是单薄得可怜,与牡丹雍容华贵的富态、罂粟妖艳魅惑的风姿,乃至腊梅遗世独立的气质相比,简直应该毫不怜惜地弃在一边,仿佛那一个个走在山坡上、田埂旁的乡下女孩,摇曳着不起眼的美丽,但她们渐渐地走拢在一块了,仰着金黄的小脸儿,安静地望着你,就无由地产生了令人震惊的力量,对此,除了搪塞似的描述为是大自然的杰作,我们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只是我仍然怀着感叹于心,在和煦的春风里,油菜花从不说话,更不叫嚣,守住乡村灰暗的大地,像一群遭受遗弃的孩子,洗净了脸面,将颤栗与失望深深埋进心底。如今,在我长久的凝视中,那些金黄的花朵终于犹疑着开口了,我立时就像身处喧闹的课堂,无比惊诧地听着这来自春天内部的忧伤的倾诉,是的,油菜花太平凡了,又出乎意料地太美丽了,而同时拥有这两样特质只会给生命带来不幸和痛苦,油菜花就是这样一直被春天狠狠地伤害着,作为季节头上的第一顶黄金王冠,她几乎从未获取过丝毫的热爱与怜惜,哪怕仅仅施予一个漂亮的名字,人们习惯了对她的疏远与陌生,更习惯了对她的漠视与践踏。我的心开始沉沉地坠着,为春天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然而,始终面含微笑的油菜花又反过来劝慰我了,她们对我毫无隐藏地捧出了朴素而气势恢宏的期待。 这份呼之欲出的期待是早为我熟悉的。在我大学临近毕业的时候,一位一直随我习琴的女孩送给我一盘《美国乡村民谣》的盒带,我漫不经意地收下,搁了一段时间又漫不经意地插进录音机。我已经淡忘了第一次面对《萨特山》的愕然,只记得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时常地惦念着这首歌,阳光跑过湖面的吉他,微风吹进树林的口琴,赤脚走在大路的贝司,加上丹佛极富磁性的嗓音,这首歌能让我依稀感觉到许多充满激情的事物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复苏。尽管并不知道歌词写的是什么,我却分明从旋律中嗅出了春天的气息,看到了山花烂漫的景象。有时一个人呆在黄昏清凉的屋里,只要第一个音符响起,空间便立刻变得明亮和温暖,似乎四壁有许多光线在浮跃荡漾,我的内心也渐渐延展出一片迷人的牧场,一只野鹿踏着鲜明的节奏在迎风飞奔,它有着火红的角枝。 但或许是我天性沉郁,待我最终安静下来,进入诗人昌耀说出“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的禅定般的空寂时,一切音乐的外在呈现便悄然潮退下去,情感的礁石裸露而出,在《萨特山》迂回旋升的诉说与呼唤背后,我听到了旧梦重温的忧伤和痛楚,更听到了对挣脱囚笼返朴归真的期待和向往。我的想像里有一名中年男子孤独受伤的眼神,他坐在一块突兀的山石上,回忆起某些因时光流逝而弥足珍贵的往事,厌弃自己在俗世裹挟下蒙尘的灵魂,他甚至想肆无忌惮地叫喊与流泪,重又一次次爬上那座并不美丽却像母亲一样包容抚慰他的山头。
从《萨特山》的歌声中我听出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的热情,而从油菜花的沉默里我看到了来自远方的《萨特山》的伤痛,对于一些描述出“油菜花是绿色的”、“炊烟就是煤气”的城市的孩子们来说,萨特山下的油菜花也许永远只能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梦境,在我们长久遭受拘禁和剥蚀的心灵,谈得上真正美丽的事物被搁置在脆弱的高处,无法触碰,更难以亲近,而我,尚且是幸运的,我还知道炊烟是怎样袅袅升起,油菜花是怎样扇动金黄的翼翅,而人们是怎样在歌声中苦苦寻找这一切……阳光在车子转入狭窄崎岖的山路后迅速暗了下去,录音机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我突然想起一句紧要的话,便将目光收了回来,说道,您真应该多听几遍《萨特山》,这歌里藏有一条愿望的河流,浸润着许多人遗失的影子。 小伙子又回过头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一回,他再没有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只是车速却见得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