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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夏天，怎么说呢？留给他的印象阳光似乎总是新鲜湿润的，还闪耀着变幻的色彩，就像是——生命中第一次遇见夏天。他和她小心翼翼钻在门外的花椒树下，摘下一捧暗红色的花椒，他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抬头望去，阳光正斑斓地洒落在她脸上。
    没有人能够说得清，但世上某一个人的爱情确实就是这么开始的。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个陌生的小镇，形单影只地过了一年，而那段日子，她刚巧打工休假回家，他因为同她母亲相识，经常去作客，几趟下来，两人就几乎无话不谈了。那一年，她才19岁，平日里喊他哥哥，可有时恼起来，也不顾母亲一旁的白眼，直呼其名，但很快自己又笑了。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那份甜蜜而又孤独的感情在心里潜滋暗长，但他默默地压抑着，有几次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回去。一个人的时候，他常常望着那株花椒树发愣，心想，她还小，还那么天真，再等等吧。
    可她还没等假期结束，就匆匆地走了，甚至都没让他赶上送送，而这一别就是整整一年。他闲暇时依然常常去她家，每次走在她家门前的田埂路上，远远地就望见那株花椒树，他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忧伤。而在她家里，他其实什么也干不了，有那么一两次，碰巧她打来电话，他坐在堂屋里，身体一阵阵地发紧，他听见她的父母在争抢着说话，大一声小一声的，但一句句都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最后听见电话轻轻地挂上，他抬头望望，陡然觉得这堂屋怎么这么空荡荡的啊。
    一年后，她回家了，并带回了那个要娶她的人。他虽然难过得把持不住自己，却仍然去了她家。再次见到她，心里暗涌的激动冲得眼底一片湿润，她看起来依旧那么天真，那么美，初秋温暖的阳光下，她对着他仰起的笑脸洋溢着用整个世界也换不来的幸福，他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他想，只要她快乐就好。那一刻，他已经决定将这份辛酸的爱深埋在心底，永不对人提起。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她家，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去过，即使她母亲捎口信来让他去吃饭，他也借故推托了。
    但世事难料，有时幸福就如流星一般短暂，她的婚姻不到半年就发生了变故，很快地，她办理了离婚手续。他匆匆赶去她家，一看见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他的心就颤抖得厉害，想找些话来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坐了下来，默默地陪着她。而她经过这么严重的一次打击后，性情变得喜怒无常难以捉摸，原来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不复存在了。有一回，她突然毫无缘由地拿着大剪刀，说是要将门前那株花椒树好好修整一番，他阻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树枝一根根被剪断，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苦味，他的心一下就被这奇怪的气味渗满了。事后，他发现她手上被刺划了许多伤痕，正心疼不已，她却冷漠地将他推开，把手藏到身后。可纵使这样，他依然无怨无悔地陪伴在她身边，他原本想该到将那份守了这么久的感情说出来的时候了吧，可他又明显察觉到她心里那巨大的难以愈合的旧伤口，就又劝自己，别急，再等一阵吧。
    可她在家呆了几个月，终于决定还是再出去打工，他听到这个消息，突然觉得自己的希望又要再一次落空了，他一路送她去车站，心底翻涌了千万遍的话语最终依然化作了沉默，望着她渐渐远离，他宽慰自己，这样也好，或许她需要有更多的时间来忘记过去。可那时他还不知道，他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继续恋着那条印满他足迹的田埂路，恋着那株唤醒他的爱情的花椒树，恋着那个他无法靠近去倾听的电话，这期间，他抽空去了一趟医院，诊断结果他谁也没给看，别人只知道他病得不轻，只有他自己，清楚人生的列车已驶到了最后一站。
    也许是她母亲给她打了电话，她从外地赶回来了，回家的第一天就来看他，她说，以前都是你陪我，现在该我陪你了吧。他久久地望着她，然后笑了，说，你怎么了？我不是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的吗？她恼了，一跺脚，转身走了。后来他听说，她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柴刀，将那株花椒树齐根砍了。
    以后的日子里，就剩下他独自一人守在窗边，每当回忆起和她之间点点滴滴的往事，他总觉得上天待他真是不薄，他应该知足了。只是，又苦又香的花椒树没了，谁还知道他曾经怎样地爱过呢，他同时也不无遗憾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