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兄妹5个,姐姐排行老大,我老三。除了称呼姐姐,我们下面4兄妹相互之间没礼貌没规矩直呼大名。姐姐生于新中国成立那年,与共和国同龄,比共和国大2个月。
我童年记忆里,与姐姐在一起的印象模糊,只有一些简短的片段,只记得姐姐经常在衙前街上小摊贩那里给我和哥哥妹妹买些炒蚕豆.野杨梅之类的零食回来来吃,物质非常贫乏的年代,这些东西很便宜只需2---3分钱就可以买到一竹筒,竹筒是当时的计量工具。
姐姐1965年7月在修水县城中学初中毕业,考上南昌“江西妇产学校”,9月到学校报到,赴南昌上学前,我们5兄妹与爷爷照了张合影作纪念。
姐姐在南昌上学期间,有一年暑假后回校,我不懂事,头天晚上吵着闹着要跟姐姐到南昌去玩,小小年纪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没去过省城,对大城市充满渴望与好奇。这是幼稚无理的要求,父母和姐姐没答应。第二天我醒来,已不见父母和姐姐的踪影,送姐姐去了汽车站,当时汽车站在城南四联的岭上,要经过南门浮桥。我家住在余家巷财神庙隔壁,我飞速下床,踏着布鞋猛追,外面黑蒙蒙没天亮,跑到中山公园,黑暗里窜出一条凶狗,凶神恶杀对我狂吠,吓得我赶紧爬上溜溜板(儿童滑梯),待狗走,天已亮,姐姐已经坐上班车离开了修城。
1967年夏,文革高潮,姐姐学校已停课闹革命,姐姐并没参加任何革命派别,只是搭了趟便车回修水,车上是一群“南航”“师院”等南昌大专院校修水籍学生,串联回修水撒播革命火种闹革命,组成一个“修水调查团”,这些革命小将在修水县受到对立派的激烈抵制和残酷迫害,因寡不敌众,据闻有的学生被装入麻袋投进修河,有的女学生剪成阴阳头跪在台上接受批斗,制造着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姐姐无端受牵连,造反派天天上家里来找,姐姐躲到杭口镇上一个亲戚家,被一个初中同学撞见,可能他通风报信,晚上上百人点火把打手电筒把亲戚家围住,要把姐姐抓起来,姐姐从后门杭山上逃走,翻山越岭又冷又饿连滚带爬偷偷摸摸狼狈逃窜回到县城家中,东躲西藏躲过劫难,在那个疯狂混乱法制失效的年代,被抓到后,不知会落个如何悲惨下场。
1968年姐姐中专毕业,父亲正处于“走资派”审查阶段,被限制自由,自身不保,前途难测。那个年代很重视家庭出身和政治背景,为了不影响姐姐,吩咐姐姐分配不要回修水,越远越好,姐姐分到了离家乡很远的赣南边远贫困山区石城县高田公社卫生院,这里与福建宁化交界,在那里呆了5年。
姐姐参加工作后,每月29.50元工资。当时家里4个弟妹吃饭穿衣读书,母亲没有正式工作,只做些零工,全靠父亲40多元工资生活,家里生活困难,姐姐省吃俭用,女孩子不乱花钱,主动担起责任,每月寄10元贴补家用,寄了2年,后父母体谅姐姐,才改寄5元,寄到了姐姐1972年2月结婚前为止。
1969年,我在农村小学毕业,弃学务农2年,姐姐知道这个情况后来信,要求父母让我继续读书,说将来没文化不行,父母才想到要让我上初中,父亲落实政策后,全家返城,我上了高中。如果没有姐姐的关注和提醒,没有我今天的生活,不会有今天在电脑上码字的机会、网上办公的技能、欣赏《阿凡达》精美电影的兴趣。也许当年会娶一个村姑,种二亩薄田,生三个孩子,养四头肥猪,男孩16岁当农民工,女孩20岁嫁人。
我能续学,从此改变我人生命运,感激姐姐的英明眼光和开阔视野。
1972年春节,姐姐新婚,携姐夫回修水探亲。那一年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妹妹因下放仍居住在杭口公社坪下大队,我特到县城去接。姐姐夫妇由我和爱君表妹陪同,从县城步行来杭口乡下。虽是寒冬,公路两旁草已枯萎,树已落叶,天空飘着零星雪花,虽然汽车过后,卷起阵阵灰尘,姐姐夫妇新婚燕尔,仍兴致盎然,一路赏景猜谜,谈笑风生,把这次步行当成一次浪漫之旅。爬“七里山”高坡时,姐夫给姐姐出一谜语:“一女耕作半边田”打一字,姐姐的智商没到那么高境界,想了很久没猜到,姐夫自己说出谜底:妻子的“妻”字,姐夫善意嗔怪姐姐真“笨”!这个谜语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旅途别有意境,给枯燥的旅途增添了乐趣引来了笑声。步行20多公里沙子公路,也不觉劳累,姐姐夫妇的蜜月,姐姐夫妇的恩爱,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
70年代中期,姐姐夫妇千辛万苦、劳神费力从边远山区工作调动一起调入赣州市森林处职工医院,两人仍从事本专业,姐姐当护士,姐夫原江西医学院毕业,姐夫当医生,夫唱妇随,恩爱幸福。森林处好景不长经营状况不好,濒临破产,姐姐夫妇在这个单位工作5年后又调入赣州木材加工厂医务所,这个单位经历同样经营困难的命运,单位效益不好,工资福利待遇差,有时工资也发不出。姐姐夫妇育有2子1女3个孩子,学习都很用功,成绩优秀,3个孩子很争气,都考上了重点大学。家庭拮据,夫妇俩只好到附近郊区农村上门给老百姓看病,赚点外快,供孩子的学习和生活费用,他们这样违规行医,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受到了领导的批评,单位职工的红眼,上级医疗机构的查处,姐姐夫妇艰难在风险和夹缝中生存,终于使3个孩子顺利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姐姐才松口气。
1985年,我与大妹一起到赣州去探望姐姐,受到姐姐一家热情接待,姐夫亲自到菜场买菜亲自下厨做赣州特色菜“三杯鸡”“小炒鱼”招待我俩,大侄子刚刚参加完高考,他和弟妹陪我们逛赣州浮桥、八镜台、郁孤台等风景名胜,带我们吃赣州特色“闷田螺”、“碗儿糕”等小吃,在赣州那几天非常开心,享受到了亲情的关照与温暖。
姐姐夫妇先苦后甜,现在2个儿子都在南昌工作,大儿子是公务员,二儿子是主任医生,小女儿在上海工作,子女3个都事业有成,成家立业。姐姐夫妇喝了大半辈子苦水,现已随儿子在南昌定居,过着退休后的平静生活。
2009年8月,大妹在南昌医院住院治病,年届花甲的姐姐,身体并不怎么好,每天往返医院探望,来到住院部大楼中的10楼病房,嘘寒问暖,送汤送粥,尽显大姐割舍不断的亲情与关心。
我去南昌探望大妹的时候,特地带了数码相机,想拍一张5兄妹的合影,从小到大5兄妹只有过2张合影。5兄妹天各一方,来往不便,很难聚齐,甚至我和哥哥的婚礼姐姐因路途遥远孩子又小多有不便也无法到场,这次特殊情况,5兄妹肯定会到齐。当在病房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大妹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已无力站立,神态形象也欠佳,我不忍心提出这个建议,大妹9月4日不幸病逝,从此留下了5缺1巨大遗憾。
姐姐16岁离修,今年61岁,在外45年的风霜洗净了她少女鲜艳的容颜,45年岁月把一个花样少女变成一个头发染霜的婆婆,45年间她回乡不足30次,最近一次是1999年回修给母亲奔丧,我也是那年见到姐姐一次,到2009年去南昌探望妹妹与姐姐相逢,见一次隔10年。父母在,远游人多了一份牵挂,游子回乡是必然原由,我父母双故后,姐姐无故难得回乡一次,虽然现在南昌到修水缩短为3小时车程。
姐姐少年走出修水,长年在外生活,已被异乡异化,修水乡音完全忘却,说的是带南昌和赣州混合口音的普通话,姐弟间交谈,离开乡音,普通话是桥梁。每次与姐姐通电话,她都叮嘱我吃降压药,我的血压偏高,又不肯吃药,姐姐不忘一个医务工作者的习惯和大姐的慈爱。
我们兄妹有5个,是中国几千年多子女家庭结构最后一个时代,执行计划生育国策后,我们的下一代,是独生子女,无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下一代的下一代,无姑姑姨娘堂哥表弟。从此,血缘短了,亲戚少了,亲情淡了。时代的变化,我们这一代兄弟姐妹之间深厚的亲情犹显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