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终于最后确定了行期,后天我就将陪着她再次踏上求医之路。
我知道妻迟迟不愿出去就诊的心思,也理解她此番的心情和复杂的心理感受。其实,这又能有什么呢?今天的我们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比起二十八年前的那些个凄风苦雨的日子,我们算得上是够幸福的了。更何况,如果妻不去外面作进一步的检查,谁又能确保这一次的医院诊断没错呢?我想,在这个问题上我是可以原谅给妻检查的医生们犯一个美丽错误的。
我知道,妻迟迟不愿动身的原因有二。一是想到,她即使再去外面作进一步的检查,最终得到的是一个相同的结果,去与不去是一回事,所以她选择了逃避。二是她比以前变懦弱了,没有了直面相对病魔的勇气,对自己失去了自信。由于以上两点,故此在我每每催她出去就医的时候,她都找出些所谓的理由来搪塞我,以致不能成行。
可是,我亲爱的妻!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你的行事方式不是在关心我爱护我,而是在深度的伤害了我。我们这个家是一个也不能少。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儿与外孙他们都不能缺失你的关怀你的爱,你知道吗?你只要拥有健康的身体才是我们全家人最大的福气。我好想你能拿出二十八年前的勇气来勇敢面对,那时的你是多么的坚强,多么的豪迈,多么的有勇气! 鼻咽癌,算个什么东西?这二十八年来还不是被你征服了,深踩在脚下一路淌了过来么?我信念坚定的妻!那时的你我虽然是一穷二白外加一屁股债,但是也没见谁垂头丧气过。何况现在我们的身后还有儿女们给我们作支撑,蔚林和子棎给我们带来了希望。我相信骨转移瘤在你面前同样不是问题!但是,你仍然要象二十八年前面对鼻咽癌的侵袭一样,用无畏的精神,坚定的信念,勇敢地接受它的挑战。这一路上,我会与你一起风雨并肩,去接受生命的考验。
你要知道堡垒最怕毁于内部,墙倒是源于从脚下烂起。只要你在精神上不垮,意志上不倒,信念不移,你是一定能够再次战胜病魔的,把一个健康的你留给我。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的约定么?在我们结婚五十周年的金婚纪念日里去拍张婚纱照,去了却结婚时留下的那份遗憾。
妻啊,我有那个信心,也知道你有,而你总是黙黙地把它藏在内心深处不愿意轻易表露而已。我已经陪伴你一起征服了鼻咽癌二十八年,我愿意在你与骨转移瘤的斗争中携手战斗,再斗它二十八年又有何妨?因为我们这一路走过来的生活历程已明白地告诉了你我:“信念,是挺起生命的脊梁!”
被一纸叫做“骨转移瘤”的检査报告书带来的,终日压在头顶上的乌云和笼罩在脸颊上的寒霜被一种“骨坏死” 的意外风吹走的那一刻起,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了下来。一度冷若冰霜的脸上多了往日难得一见的笑容。女儿雀跃地扑在母亲的怀里手舞足蹈,开心地叫着、笑着,笑得头上的花枝乱颤。她含着浅浅的笑,双手轻捋着女儿的秀发,一缕柔情慢慢地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我静静地默立在病床边欣赏着她们母女欢乐的情景,久悬在心上的一块千斤巨石总算是落在了实地,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看着已做了母亲的女儿在娘亲怀里的娇态,我止不住背过身去,两道暖流浸湿了我的脸庞。我这不是在嫉妒女儿,而是流下的激动泪水。
前段日子,她因腰椎染疾痛得不能动弹被送进了医院。通过中医师近半月的针灸、推拿等中医药手法治疗后,情况有了根本的好转。但同时在医院的检查中被检查出头枕骨斜坡处有可疑病灶,最后经医生初步鉴定为“骨转移瘤”。这一纸鉴定几乎将我们打倒。她曾在一九八三年被鼻咽癌侵害过,虽经放化疗后,身体状况却是大不如前了。虽然艰难地一路走了过来,但在她心灵深处留下了深深的隐痛。在这检查后一个多月的日子里,她一直被那一纸“骨转移瘤”的疑似诊断书碾压得喘不过气来。表面上虽然装得一付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坦然面对的样子,事实上她的内心里是在极度地煎熬着自己。我知道,面对死亡,这是每个人都迈不过去的那个坎。也许,这种状况搁在我自己身上,我会表现得比她更为脆弱,更加糟糕,甚至糟糕百倍。这是我潜意识里的想法。虽然我没有把担心和忧虑在她面前表露出来,只一味地劝她去上一级的医疗机构作进一步的检查治疗,但是,她的执拗、倔犟、撒赖拒医的态度让我找到了她脆弱的根源。她是在恐惧,恐惧再次检查后的医鉴结论……
于是,我耐心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我说你怎么这样软弱呢?你当初抗战癌魔的勇气和信心如今都到哪里去了?你不记得二十七年前的那一幕了吗?当时你身怀六甲与癌魔作斗争,为了做放、化疗,医生决定要你放弃肚子里的孩子尽早引产接受治疗,你坚持着一定要保住孩子,并固执地要求等待产下孩子后再来接受治疗。那时的你是多么的刚强,多么的豪迈,你的气概又胜过了多少须眉男儿!今天你为什么胆怯了,是变得懦弱了吗?你为何不拿出当年的勇气呢?
听了我的这番话,她沉默了。两天后,她主动地对我说:“我们走吧。二十多岁的时候,年青的我都能坦然面对死亡,如今,我已是当了奶奶,做了外婆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呢?我既然能无所畏惧地走好前面这二十八年的抗癌路,难道我现在竟然连面对灾难的勇气都没有了么?不会的。相信我!”言语间的神情竟然是如此的平静和坚定,我眼前又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她当年的影子,回到了久远的曾经。我紧紧地拉过她的手送上一记深长的热吻。
衷心地感谢那一纸“骨转移瘤”的疑似诊断书,这真是好一个美丽的错误。它让我看到她找回了自信,重新焕发出来的生命豪情!她是一位勇士,她是我心中的英雄,真正的“圣斗士”。愿在这一路的生命征程上,她永远英姿飒爽,奋发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