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板尖情缘
邓小玲
到赣西北九岭山腹地采风,来到想往已久的大板尖脚下,已近薄暮时分。眼前的景致让人惊讶,总觉得是在故地重游。那山,那人,那缥缈的山岚,那稀散的农舍。那汪汪的犬吠,那迎客的爆竹,那香脆的萝卜豆子菊花茶,那款款的乡音,竟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莫非是冥冥之中有某种情缘在向我遥递?
寻觅间,风车,古树,小桥,流水,炊烟,人家。马致远小令从山隅深处荡出。
大板尖雄踞九岭山脉之中,海拨988米,远远望去,犹如一支巨笔倒置,直插云霄。正史虽未有详载,而稗史和民间文学却把大板尖演绎得玄玄乎乎。
相传,盛唐期间,有赵、白二位道士,在大板尖采集天地灵气,修仙炼道,经漫长岁月炼得仙丹,便施舍人间扶危济困,后终得道成仙。北宋年间人们在大板尖建造了白云观,道教思想在大板尖一带广为传播。后来,中国佛教禅宗七宗之一的黄龙宗,分支住持白云观,更名白云寺。佛道合一,大板尖声名远播。明宣德年间,曾受皇封赐金鼎。至今,仍信客络绎,香火不断。
挡不住太多传说的诱惑,更珍惜那份相聚亦难的情缘,我们随同的文友约定夜宿大板尖白云寺。
日头西挂,有当地人作向导,我们一行沿崎岖陡峭山径向大板尖攀援。山风徐来,阵阵清香扑鼻,令人精神顿长,脚下生风。不大一会功夫,便已呼吸粗重,前胸后背衣服都紧紧贴住了肉体。此时,有轻云似流纱缠绕,染游人一身飘逸。复又重行,不时掖云挟雾了。慢慢,头顶树冠密如巨伞遮盖,阳光渐渐晦暗。但见云铺深壑,絮遮危岩。被层云拥簇,人已升在半空。临高俯瞰,阡陌纵横,农舍为舟;群山莽莽,如奔腾的海涛凝固成绿色的波峰浪谷直涌天际;诸峰恰似急驰的神骥骤然昂首,奋蹄扬鬃,仰天长啸,壮怀激烈。诡谲的岚雾,从山谷里腾升,从岩缝里溢出,从密林处涌来,时聚时散,若有若无,洋洋洒洒,变化莫测。忽来,铺一天云锦,卷起千堆雪;忽去,还一清朗乾坤,不留丝毫迹痕。
到达峰顶白云寺,已是夜暮四合。极顶而立,天就在头上,山月伸手可及。万山匍匐,如龟如鳖。那种“人间谁作主,天地我居中”的狂思应景而生;那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怀情绪直抵胸腔。云天漠漠,大野茫茫,宇宙际天笼地,博大,苍凉,使人不能自己。
子夜,疲惫的文友门早已入梦,我却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踱出门外。夜,深沉为晦,天地一片混沌。所有的细节都被删去。平时里闹得满山沸沸扬扬的历史卷帙和永远说不完的荣枯生灭故事,全都收藏进了山的深处。空空灵灵,清清静静地境地渗透着佛道的教义。心如止水,看乱云的飞渡。人间的烦恼,世俗的龌龊,心灵的尘埃,灵魂的污垢,情绪的浮躁荡然无存。人浑然化入虚空之中,似乎已经入静生慧,心与佛合了。猛然,有天风穿云破雾而至,在这远古洪荒的宁静里听来,如洪钟大吕,令人毛骨悚然。遥想古时隐者大逸,青灯相偎,消消孤影,清啸山谷,终老林泉,其中跌宕心境谁能识得。又有菩提树下的顿悟及彻悟,谈何容易?隐居与悟道毕竟需大忍大智慧者。想我辈俗念过重,天目未开,终归是做不得隐者的啊。
山高月小,白云寺如剪纸贴于苍穹。殿宇,飞檐,石碑,古树,似在发思古之幽情,尘封着一个个久远的故事。
寺内,青灯忽明忽暗。主神台里,佛祖如来单手于胸,佛眼看沧桑,以不变应万变。安详如满月的面容,给人一种化愚矫枉的巨大力量。黄龙祖师和赵、白二仙分设左右,一脸的天机不可泄漏模样。祭台前大香炉香火已灭,我曾听人说,每天为菩萨敬上第一炉香者,可心想事成,于是乎便至虔至诚地三鞠躬,为菩萨上了一炉香。尔后,如入定般双目微闭,盘腿端座于蒲团之上,专心敲击木鱼。剥剥之声随香烟袅袅,在殿堂内久久不散。恍惚间,有一仙风道骨,童颜鹤须老者,策杖徐徐而至。想是心诚感动了神灵,我忙双手合一。见老者左右捻珠,吐音如丝竹管弦,似细微,又宏亮,大象无形,大音稀声:“有心求佛,何不皈依?尘世艰难,为何还执迷不悟……”一个激灵醒来,原是蒲团一梦。而老者之声犹盈于耳,殿前深幽,阴森暝寂。香火有如鬼火亮点点猩红,数十面锦旗和警世谶歌恰似飘动的经幡……突然,一种孤独无援,凄苍悲凉之感紧紧攫住我的心,我逃也似地奔出寺外。啊!不。我不想成仙,也不愿皈依佛门。虽说红尘十丈,那可是一个实实在在靓丽鲜活的世界啊!那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事业……
一种失去后的复得,一种迷惘后的清醒,一种参悟后的豁然,一种摒去萎靡的豪迈之气在胸中鼓荡。人生苦短,事业却无穷途,全身心地投入到无限的创造中去,又何必去计较宠辱毁誉,名利得失呢?
啊,大板尖,相思无尽,情缘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