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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上山头者,唯有瀑布。一缕清弘,从崇峻的诸峰间逶迤而来。观其前途,绝壁万仞,其间虎啸猿啼,阴风怒吼,云烟沉罩。气馁者早已魂飞魄散,两股战战,几欲他走,而瀑布畅游而下,豪气冲云,卷起千堆雪浪。
瀑布与孤寂中强登高台者何异?仁志之士爱上层楼,举目四顾,大地苍茫,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独怆然而涕下。“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短。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陈子昂忠而见弃,悲愤填膺。九月初九,老杜亦曾“百年多病独登台”,极目远眺,落叶萧萧,一脉悲秋,挚情皓志托诸流水流烟。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气势奔放至此者,莫过于壶口瀑布。吞吐日月,气贯长虹,仿若万马腾啸,又似雷霆万顷,天地间一切胆气豪气正气莫不汇聚于此,浩浩荡荡,一泻千里。动天震地,惊神泣鬼,如一曲雄浑顿挫的天歌。
瀑布当属水中伟丈夫。一帘瀑流,从悬崖峭壁之上纵身而堕,那坚韧极至之碧水摔落于涧石之上,顷刻粉身碎骨,体无完肤。这是水直立行走时的雄姿,其间须忍受多少肉体之上的苦痛,心灵之上的创伤。而震天的巨响并不是悲吟长嚎,却是凯歌高唱。这种韧性的力量,坚强的意志,再从何处得以觅之?
瀑布是水的苦难的一生中最为真实的风景。在并不很遥远的途程上,水又重新融聚,坦露苦难之后博大的宽容。任何痛楚、忧伤及至颓丧的情容,在水面上都是如镜的坦然,没有什么能够在他的脸上留下丝毫的伤痕,汹涌如前,咆哮如前。那种团结的巨力是用语言无法描述的。有语说抽刀断水水更流,在凝聚的水滴面前,所有的神都是苍白的无能。我想说,在人类生存的空间正是缺少这种水的力量,也许这就是千百年独登高台者执著召唤的东西。
海地倾东南,积水成海。海因此极富涵力,常则包容万物。涓涓清流,抑或掀天巨浪,都诀然而无法拒绝博大的向往,奔流到海不复回。正义之热血,邪恶之祸水,忠奸褒佞,各色面孔也无一或缺;聚散浮沉,荣升贬迁,人世间酸甜苦辣百味俱全。海是水的另一大社会舞台,风云变幻一时多少英雄豪杰风流韵事尽付笑谈中。语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又称觥筹交错,海量若此。这份虚怀,这份无私,这份不加计较的肚量,除了海,谁能从容自若到这般气度?僧者说: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枭雄说:星汉灿烂,若出其中;日月之行,若出其里。
海摆在面前,如一部波澜壮阔的史书。王侯将相跻身其间,将权利私欲滥施无遗,只落得风流又被雨打风吹去;多少仁人志士赴汤蹈火,将热血和汗水倾入洪流,终浩瀚成海。海无视一切庞大的事物,也不拒绝微尘细末。一切庞大的消溶于海,一切微细的汇聚于海,凡属于海的东西都出自于永恒。清官刁民,奸商政客,百姓士大夫,无不在这部深不可测的史卷面前绞尽脑汁,空叹而归。海能忍辱负重,更能愤怒奔放。古语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人世间多少兴衰消长的陈年往事,莫不是逆耳忠言的明鉴。海平静地卧在天边,注目滚滚红尘。这平静的本身就是一种深刻的启示。日兴月枯,潮涨潮落,没有什么能够给海留下一丝迹痕。沙滩上新足踏浪而归,顷刻,水漫金沙,又了无痕印,就是岁月的重锤,也无力锻刻出阡陌皱纹。海温馨时岸是摇篮,海豪迈时岸是枷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