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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大李是几年前的事了。他是从乡下来城里拉板车的农民,租住在我住房旁边的一排低矮的平房里。每天早上我去上班总要碰到他拉着板车出工,见到我他总是笑眯眯地点点头,熟悉他的人都叫他板车大李。
大李家很穷,年近30还没有结婚,眼睛又高度近视。他总爱穿着那件深黑色的西服去拉板车,他是城里惟一的带高度近视眼镜而穿西服的板车族,要不是看着他拖板车,没准还以为他是个大学生呢!他眼睛天生近视,一离开眼镜就是半个瞎子。小时候,家里让他念完小学便不再送书了,说一瞎子,将来读出来也没有用。他辍学后,跟着大人在田地里摸爬,近几年才到城里拖板车。
大李有一手好手艺活,他能用楠竹编出各式各样精致的工艺品,什么小动物、小花篮、小凳子……惟妙惟肖,每天收工回来,他总要坐在家门口细心地编织着,编好了,他便挂在房门口神气地瞧来瞧去。
别看大李是个拉车的,可他倒是个“乐天派”,他常常边拉着板车边哼着小调,偶尔还唱上一二句。他特爱唱王洛宾的那首《达坂城的姑娘》,一唱就改词:“大板车(城)的姑娘辫子长呀,两只眼睛真漂亮……。”当唱到“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就一定要嫁给我”时,他竟陶醉得摇头晃脑,步伐也成了“踩云步”,仿佛他正拉着新娘和嫁妆回家一样。
他做生意很随便,每次帮人拉车,问他多少钱,他总说随便,几件行李拿二元可以,一车“堆山”的蜂窝煤拿二元也没话。一次帮一位老大爷搬家,拉了五大车,还帮搬到五楼,老人拿一百元找不开,把身上全部零钱二元三角给他,他竟也同意了。
那时,我妻子正怀孕,有一天深夜临产,由于胎位不正,急需送医院,深更半夜,我想到大李。睡梦中的大李一听二话没说就起了床,戴上眼镜去准备板车。待我同左邻右舍把妻抬下来时,发现大李早已把自家的棉被垫在板车底下。“这怎么行?”我急忙要搬开,他却制止道:“你的被子盖在上面。乡下人的被子不值钱,明天洗了不打紧。”事后,我给大李一百元钱,他却嚷道:“邻邻舍舍的,还给什么钱?”
打那以后,我和大李成了好朋友。没事,我经常到他家去坐坐,他却从不肯到我家去玩,说是乡下人到城里人装饰讲究的房内去会把房子弄脏的。有一次我看到大李鼻青脸肿,一问原来他帮林政组拉了一车收缴来的无证经营的木材,后被人报复,给打了,可怜眼镜都打飞了,他是慢慢摸着去医院的。我气极了,说公安局有熟人,他却说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一个乡下人能斗得过人家?何况公安同志也不能天天跟着你。
过“五一”节,妻让我把大李请来家吃饭,大李唯唯诺诺。我强行把大李拉来,大李有点受宠若惊,他把他编的一只非常精致的公鸡送给我,那公鸡的冠上涂了一点红。太阳下红红的冠一闪一闪,仿佛公鸡在一劲儿地啼。大李说:“这叫公鸡报晓。”酒桌上,大李渐醉,流泪吐真言:“这城里,发现就你们心肠最好,看得起咱穷拉车的。”他说他想在城里再干上一、二年,挣点钱回家盖栋房子、娶个老婆,再办个竹制品工艺厂,就算功德圆满了。“到时候,我会对我未来的妻子说,我在城里还有你们这样一对可亲的大哥大嫂”,大李满脸通红道。那一夜,我们聊了许多许多。
去年6月,天连降大雨,6月3日城郊一处山体滑坡,好几栋房子严重受损,大李正好碰上,他积极投入救援工作中,他先把受伤人员用板车拖到安全地带,然后,一车一车地把屋内东西往外拖。突然,一块梁木把他的眼镜打飞了,看不清路面的大李连人带车碰到一堵危墙上,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危墙倒踏了,大李被危墙埋没了……
如今一年过去了,每次我看着大李送给我的那只“公鸡报晓”,我的眼泪就禁不住流了下来,大李穿着西服、戴着眼镜、拉着板车笑眯眯的神态又浮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