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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这样表述过时光——“如出鞘的刀刃”,其实可以换个更简洁的说法——如拔刀!钝重,然后锐利;沉吟,然后呼啸。我在深深地爱着时走开,已有七年,七年的光阴不短,却依然迅捷,想当初望其出手的姿态多么高昂,令人忍不住要一试它的锋芒,可心神甫动,它已在寒光一闪后,回入冥冥中不可知的刀鞘。谁不是在时光面前遍体鳞伤、两手空空?我多么爱你,却原来只在片刻,而片刻又瞬息落入虚无,这一发现令人多么惊诧和感伤!
一树粉拳似的桃花,要看到绝望才离开;我热爱着、珍藏着你的美,莫非也要到绝望的境地?生命短促而无以为证,连同你的美同样短促,同样没有明证。时光哪有什么先来后到的区别呢?如同花雨,漫天洒落,无处不在,每一朵绽放的背后都探出阴险的毒刺,让人迷醉在它的绚烂中,不能自拔。只是未来注定也要像过去一样,刹那之间,由来而往,从生到灭,轻而易举甚至漫不经心地就否定了你。岁月漫长是多么荒唐的错觉。大街上的人在行走中老去,床板上的人在睡梦中老去,而我,仿佛从没有好好爱过你的我,就这样守着虚无时光中虚无的你老去。
还记得当年,在你家客厅,你只是微笑着将茶水递到我手里,我已经忍不住在你面前流下眼泪;以后,你时常到我住的小屋来,倚着书桌看我写字,阳光从窗上照下来,你脸颊酡红,眼眸黑亮,我却忍不住再一次在你面前抽泣。你不知所措地抚慰着我,为一个男人的多愁善感和脆弱不堪暗自惊异,是啊,虽然不情愿,但在深爱的人面前,一个男人还是多么容易表现出这一点。只是你从来不能明白我为什么如此伤感,以至于一再潸然泪下。我该怎么向你解释,对于伴随短暂的一生匆匆来去的美好的一切我是多么悲观,总有一天,我将再不能喝上你亲手泡的热茶,见到你或青春或苍老的容颜,总有一天,我将再不能爱你,甚至知道自己曾经深深地爱过你,总有一天,我们要分离,天各一方,永不相聚!而最残酷的是,这一天正在飞快地迫近,尽管不清楚它的召唤将何时在耳畔响起,但注定只在瞬间,到站一声汽笛,我们不能退避,更无法抗拒,就这样,被时光车站外无边的“黑暗”裹挟而去。所以,或许无需我再向你解释什么,命运早已把一切说明。
爱让一个人陷入多么绝望的境地,爱得越深,绝望越重,而每当想起这些时,我心底又隐藏着多少驱之不散的孤独与无助,我不愿你分担当年我是如何在幸福和痛苦交织的罗网中挣扎。我像个孩子似的渴望缠着你,从你的一举一动中攫获爱的讯息,却又不时地被终将失去这一切的念头的巨大电流击中,变得异常恐慌和害怕,是的,心惊肉跳,辗转难眠,痛苦不堪而又无处诉说,我承认自己的脆弱——我为什么不承认呢?尤其在我们分离了七年之后。
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会分离,生活却在不动声色中向我们展示了它摧毁一切的威力,尽管后来想起,总觉得两人那时的分开显得有些草率,但生活就是这样不由分说,令人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停不下跌跌撞撞往前的步伐,事后回过头去,才发现自己的一错再错。我在自怨自艾、沮丧消沉中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几年后的今天,面对往事我已心如止水,甚至很多时候为自己能重新过着简单的生活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我还在爱着你,因为纯粹而坚定,因为不再拥有而不担心失去。我知道这样的爱没有结果,或者说其实结果早已来到,在我们都还年轻的时候,我就已经走到了时光的尽头,品尝到了迅速衰老、濒临死亡的滋味,这些连同你一起被锁在我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成为从那时开始,关于爱,我一生最后的遗照。有时我想,这是不是我如此安心的真正原因呢?承受爱的灰烬,仍然是绝望!绝望到只看见时间稍纵即逝,生命挽留不住丝毫的痕迹;绝望到收起所有的泪水,静待那个命定的结局降临。
是的,我对你的爱就是这样孤立无援,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年轻时相爱的人们总感叹不能用一生来检验它,其实,就算能执手到老,不也一样躲不开那一步步走向陌路的煎熬和痛苦吗?眼看着爱人时时刻刻在离自己远去而无能为力,处在爱中的人谁说不是这世上最绝望的人呢?而我,独守着一份已经老去的爱,心静如水而绝望无比。我知道自己的性情抑郁,抑郁到了将自己重重困锁的境地,但只要还有爱在,我就逃不出这用时光的铁条铸造的囚牢。
我们已分开七年了!不,记住这些有什么意义吗?我甚至已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不知道能去哪里找到你,七年有时候就是整整一生啊。但是,记住这些没有什么意义吗?它泄露出一个多么隐秘的愿望——我还想见到你,惊鸿一瞥也好,擦肩而过也罢,就在这样一个冬日的早晨,能偶然看见你站在街角,穿着黑色风衣,松散地扎着头发,左右张望着什么,不时将双手捂在嘴上,哈着热气取暖,你该是个成熟的女人了,脸上化了一点淡妆……
那时,我坐在离你不远的车上,冬日明晃晃的阳光透过车窗,空气干净清澈,当我认出你,当这么多年的爱终于再次有了真实的回应,刹那之间,定有一把雪亮锋利的刀子准确无比地刺入我的心——那么痛,那么快,吸纳了生命最深处所有的叫喊——寂静无声,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