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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姓之家的掌上明珠
1959年深秋,鸳鸯坑的农民忙着抢收地里的红薯。一担担的红薯从地里挖回来,或藏入地窖,以备春前度饥;或洗净刨成薯丝晒干,这是青黄不接时的惟一粮食。
我的母亲邓由香在月光下,挺着大肚子,同其他妇女一道用手刨在刨薯丝。手刨是一种宽约四指,长约一尺五的条状木板,木板中间挖一个方孔,安上两排或三排金属刨齿的手工制品。刨薯丝时将手刨横搁在箩筐口上,刨的下头顶着墙壁或柱子等固定物体,上头则抵着刨薯者的腹部。双手拿着红薯不停地推动,从刨齿下吐出的就是鲜薯丝了。
不一会,我母亲觉得肚子阵痛,忙对座旁的仁香大娘说了。仁香大娘是已生了三胎孩子的母亲,她觉得应该是临盆了,忙向生产队的记分员打了招呼,并邀了几名妇女搀扶我妈妈进了自己的屋里。
第二天,我的姐姐夏英在我奶奶(也是我的外婆)的接生下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是姐姐的第一声啼哭,把我爷爷夏永志高兴得忘了自己下身瘫痪之躯,撑起自制的三脚凳(凳是用一段二尺长的杉木做的,一侧的两头各安一条腿,另一侧的中间安一条腿),移步产房,站在门口看着婴儿,眼睛已是模糊一片......
爷爷在青年时期就犯了下肢病,缺医少药落下了终身残废。18年前,好心的爷爷收留了一个十二岁随病母要饭的男孩,由于这孩子的父亲早年客死湖北,其母又身患脓泡。这孩子就是我的生父程海清,他已落户在爷爷永志膝下为子,正式更名改姓为夏贤卿。
我爸爸在我奶奶(爸爸的生母)病逝后的第二年,一场天花使我爸爸的双手致残。我父母亲结婚后,把我寡居的外婆邓汪氏接到一起生活。这样四个不同姓氏的三个家庭组成了一个新的四口之家。现如今又喜添孙女,怎不令我爷爷高兴呢?奶奶汪氏成天踮着三寸小脚,抱着我姐姐夏英串东走西去为我姐讨奶吃。因我妈妈是大队妇干,满月后这会那会很少着家。有时讨不到奶,奶奶就熬红薯汤喂我姐。
二、姐姐给我欢乐
62年春天,又一个小生命降生了。在那男尊女卑的风气里,我的到来肯定削减我姐应得到的更多爱。
姐姐更为我的到来而欣喜。我学龄前,就是在姐的呵护中度过的。
我与姐相依相伴,姐姐教我学步,教我说话。后来我姐告诉我,我发的第一个音是“jia”(第三声,即方言姐)。
有一年春节,别人家都杀猪过年,我家没养猪,姐怕我欠(眼谗)别人家有肉吃,便天天带着我躲到屋后的山里,坐在岩石上,姐拿出从菜园里拔来的大萝卜,再给大萝卜安上四条小柴棒腿。放在平处站着,问我:老弟,这像什么?我盯着这萝卜大声说:猪!我姐咯咯地笑了。
接下来,姐吩咐我:一手拿住这头“猪”的尾巴(萝卜根),一手捉住“猪”的耳朵(留在萝卜头上的两片小叶),她便抄起屠刀(铁丝锤扁磨锐的)学着大人样朝猪的脖下刺去,随着学了一声猪叫,只见那猪已横倒在我们面前。我拍着小手,可高兴了。姐姐又拿出用玻璃瓶装的水,洗净萝卜身上的泥土,再用屠刀刮净萝卜皮,谓为泡猪和刮净猪毛。然后,把猪破成两边,剁(取)下猪腿,姐递一边带尾巴的猪肉给我,我用冻僵了的小手,握着猪尾巴,把肉送进自己的嘴里,那带冰的萝卜,吃下去是冰凉凉甜丝丝的。姐姐看着我吃完了,拿起那另一半应该属于她自己吃的肉,塞进我的手中,这时我才看到,姐的小手都冻乌(紫色)了。我对姐说:姐你的手冻乌了。姐说没事,不要紧的。她也看见我拿着萝卜僵僵的不灵活的手,她解开她的小花褂扣子,把我的双手藏进她的腋下。
正月的一天,奶奶带姐和我去拜年,吃饭时,我看见菜里有猪肝、猪腰子、猪利泉(猪舌头)等我几乎见不到的猪内脏,伸出筷子要夹,奶奶制止我不让我夹。姐见了忙夹了一块五花肉给我,我吃着肉,眼睛却盯着菜碗。主人在我快要吃完的时候,挑了一小片猪肝尖夹入我的碗中,我姐看奶奶一眼后,用膝盖碰了我一下,我极不情愿地把猪肝夹回了菜碗。在回家的路上姐告诉我,奶不让我吃猪肝的原因,是我们家还不起这个情呀!于是,我不吃猪内脏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上世纪八十年代。
过年和拜年的时候,我们姐俩没有爆竹玩,我姐就去捡别人燃放时炸掉的爆竹给我玩。把有引线的装进火柴盒里,留着,别的孩子燃放的时候,我们也燃放一个或两个。把没有引线的另外装了,当夜色漆黑时,我们把无引爆竹拦腰弄断用火钳夹着,将硝撒在炭火上,看那火光四溅的烟花。此时是我最高兴的时候。
还有一次,姐和我都趴在椅台(断了*背的椅)上喝黄南瓜汤,我喝一口,姐喝一口,我看见姐喝一口比我喝的多,我就抢夺,一下把汤洒在了我的左膝盖上,不一会,我的膝盖起了个大水泡。走不了路,是姐背着我出去玩。
三、姐姐的遗憾
1.姐姐没有背完升级的语录
姐姐上学是1966年春季,那是“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年代,没有课本,整天学《毛主席语录》,半年内能背诵十条语录的学生,可以升级。
我姐除了在学校刻苦学习外,还坚持同大人们一道在主席像前做早敬晚敬时听广播,再加上有**的敦促辅导,姐的背诵能力很快提高。
有一天晚上放学回家,姐姐闷闷地啃着焖红薯,没有了往日的鲜活。妈妈见了问姐是不是那里不好,姐低头喝着南瓜汤,还没回答,我抢先说姐今天进老师的办公室,没一下子姐就哭着出来了。姐把含在嘴里的红薯强咽下去,红着眼圈说她没升级。妈问姐为什么?姐说今天背升级语录,必背的一条“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社会主义这个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已经背完了,正要背下一条时,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代表忙制止了,并对老师和我姐说,这伢崽不能升级。其实妈妈知道我姐能背二十多条语录,妈为了弄清楚不能背完的原因,便跑去学校问老师。老师知我妈的火爆脾气,平静地对我妈说,夏英背语录不错,连一千多字的“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都背下来了,其他的肯定没事。我妈赶紧插话为什么不让我英伢背完。老师显得很无奈地对我妈说,白天老师也这样问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代表,没想到代表还反问了老师,老师你是怎么教的?别的伢崽背的语录,我都听得清楚,就这伢崽背的我一句也听不明白。老师这才知道,我姐是学着广播里的音调背诵的代表听不懂。老师劝我妈莫生气,夏英明年用方言背吧!
我的爸爸在我出生后不久,就积极响应党的“精兵简政”号召,第一个递交申请书辞去乡长职务,回家当了个半劳力(因体弱手残,每个劳日得八分工分)。党员时时事事处处都得带头,那时流行“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干部、干部看党员”,如果没能起到“火车头”的作用,就得“上纲上线”。1967年春,生产队的冬粮大减产,任生产队政治队长的我爸,免不了挨斗,在群众大会上有人说我爸的检讨不深刻,把减产的由头推向了山洪冲毁田地,致使蚕豆、小麦等冬作物歉收。还说我爸想让贫下中农吃第二遍苦、受第二遍罪。于是,帽子棍子同时下,我爸成了“黑五类”分子。
我姐也就成了“黑五类”分子的子女,加入红小兵组织的政审这道关自然就过不去了。我姐不仅没能当上红小兵,系上红领巾,还要陪爸爸跪,早敬晚敬在本屋祖堂陪跪姐姐也愿意,每次时间就是几分钟;一到围火斗争会或到别的生产队去接受批斗和教育,姐就吃不销了。有一次,姐稚嫩的膝盖实在撑不住,倒在了熊熊的大火旁,差点把装有“红宝书”的红布包给烧了。
3.姐姐捡到的毛主席像章没有别针
我五岁那年的一个夏日,在看大孩子们跳“忠”字舞,他们每人胸前都佩戴着两个毛主席像章,一个是白瓷彩像,主席戴八角帽的那种,有我小手掌大;一个是金属的,红底的侧脸黄金像,比那瓷的小一点。我也很想。
中午,我随姐回到家,我吵着要像章。妈妈熊了我一阵,叫我别闹。我用筷子拨着干薯丝饭,也不知道那天中午饭是怎样吃完的。下午大人上工前我跑去找队会计,他正在用彩色广告写“公、忠、用”的木牌,我看见他的办公桌上还有好多主席像章,我走进去看那些像章。会计的注意力全在“公忠用”上,我悄悄地伸出小手拿了一枚白瓷的像章,没想到破袖口带了一枚金属的“当”的一声掉在地上。会计夺了我手中的主席像,威严地说右派分子的家人不能戴主席像。我吓得哭了。
姐姐知道后,从她的斜挂在左肩上的装“红宝书”的红布包里(这样斜挂一是人小书包带长,二是也是更重要的便于右手随时取出,尤其是陪斗和早敬晚敬时高举红宝书要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摸出一枚纽扣大的铜质的主席像章,把我叫到里屋,用针线缝在我上衣左胸上,边缝边对我说,这枚无脚(别针)的像章是姐在上学路上捡的,她自己一直都不敢戴。
四、姐姐的幸事
1.“社教”组长左伯伯的一抱
有一次,我姐正在广播前学唱样板戏里的歌曲,她曾随我妈去看过样板戏《红灯记》、《白毛女》,姐正学着电影里的喜儿边舞边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从大队过来的“社教”工作组,看到我姐的演唱,都鼓了掌,有一位年龄较长的还走过去抱起我姐,直夸我姐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
当年长者得知怀里抱的是我爸的女儿时,他没有像其他的人那样,而是更紧地抱着我姐。当他发现我姐只挎红宝书没有佩戴主席像章时,他一下也没愣地把他自己的大主席像章摘下别在了我姐胸前。
我妈妈告诉我姐,抱我姐并给我姐主席像的那个人是县文化馆宁河剧团的干部、也是大队“社教”工作组组长,名叫左满保。后来我姐教我一同叫他左伯伯。
2.樊阿姨给了两颗糖
樊孝菊阿姨在当时是大名人,听大人说她是“糖化饲料”的发明者、县革委的委员、省里的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有一天,她来到港口公社作“糖化饲料”的宣传报告,听众席上的掌声还在山响,她走下主席台朝一位最小的听众走去。这位小听众就是同我妈来的我的姐姐,樊阿姨走近我姐时,我姐仍在使劲拍着小手掌。
樊阿姨摸着我姐的头,说我姐是听她报告后为她鼓掌的第一个最小听众,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块糖(一毛钱买八颗的那种)。我姐伸出拍得红红的小手接了过来,脸上灿烂极了。
3.上海“知青”沙叔叔教的歌
村口大石桥边耸立着上面书写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巨型木牌。第二天社员们敲锣打鼓、高呼口号迎来了一批“上山下乡”的上海“知青”。这些把小麦苗认成韭菜的城市人能量可大了:讲故事、做游戏、唱歌、吹弹乐器等等无所不会。
沙叔叔是他们当中的一位,由于不合水土,下田后,他的脚连(小腿)溃烂,蚂蝗成串地吸在疮口处,生产队长叫他在家休息,我奶就泡老茶叶水为他冲洗疮口,我姐学我奶样为沙叔叔找来“喜膜”(一种昆虫织在墙壁上的白色膜,可防蝇蚊叮咬、还能止血),贴在疮口处。一般这时沙叔叔就教我姐唱歌,教的歌可多了,我姐很愿意听,更乐意唱。姐学会了就教我唱。
沙叔叔返乡回城的时候,我就唱着他教姐唱的歌送他走的。
五、勤劳勇敢的姐姐
1.搀扶爷爷上山砍茅柴
我姐除了能歌、善舞、会普通话,更能做算术,是一个听话、活泼的女孩。
爷爷虽是残疾人,但家里的柴草他几乎承担了,每次上山总是姐扛爷的三脚
凳,姐的另一小肩膀就是爷爷的又一支拐杖,把爷爷送到山上。
待爷砍了捆了一小捆茅柴,姐就拖着回家,搁在天井里晒。
2.为深夜回家的妈妈喊伴
我的家乡被别人说成是棺材少个盖的地方。往东翻过一座大山就是大队的所
在地。妈妈常常工作到深夜才能回家,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就是我姐站在大门口 守望着大山凹处的火光。
等到看到闪动的杉树皮火把出现的时候,就会传来我妈嘹亮的歌声。此刻,我姐就一个劲地呼喊着妈妈,当尖锐的童音穿越夜空,传到我妈的耳膜,我妈也 就回应着我姐,并将杉皮火把按惯例划了三个圆圈。当火把火光突然不见时,我姐急得哭起来。
不一会,火光再现。原来我妈正走过一个只能见天的“闪颈”。我姐再次看到火光,忙跑进屋里,举着燃烧的柴头跑向河边堰口去接我妈。
3.为爸爸榨烟、削烟
那时候爸爸没有纸卷烟,抽的是自己种的草烟,抽烟的工具是一支铜包竹的水烟筒。
在我的印象里,那时我爸的榨烟大多是我姐压的,程序是:从吊着的草绳里取下烟叶,撕去烟叶的筋,摊平,一片一片的叠起卷好上榨(烟榨是一段方柱体硬木,凿空,把烟压在两块木板间,再在上块木板上加塞木头)。
削烟是一道细腻的工序。我姐首先放半张报纸在地上,再把烟榨挪到报纸上,然后拿起铡刀削,左边的向右削,右边的向左削,中间的向下削。这样削下的烟很匀细,留在榨中的烟不毛边。削好了,姐又挪开烟榨,蹲在报纸边上,用小手揉搓烟丝,装进烟盒。
六、姐姐谜般的死亡
1968年初秋的某天晚敬后,我妈邀员香姐去河堤收衣,坐在火炉边烤火的姐姐对我奶奶说,姐看见一个人扛着一把小红椅进了我家的橱房,奶奶问我看见没有,我说没看见。妈收衣回来,把整个屋子找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人。
睡在我和我奶另一头的姐到鸡叫时,突然对奶奶说,她想白米饭吃,想要爆竹玩。奶奶想平时挺乖巧、听话、从不提任何要求的孩子,怎么突然提了令奶奶很难办到的要求呢。奶奶点亮煤油灯,披衣起来,将家中惟一的一茶碗米(约四两),倒进瓦罐,生火在火炉里煨饭。
饭快熟时,奶奶去叫我姐,而我姐就已经不能说话了。奶奶忙叫醒我妈(我爸那些天在外地接受批斗,因连续几天,革委会决定我姐这次就没去陪跪。),我妈赶紧请俭夫去接老中医吴昌龙,老中医查看打了一醮灯火后,我姐已是七窍流血。
根据“日里死夜里埋”的风俗,我妈请土木匠做了一副寒载(小棺材)把我姐装了,葬在蛇埂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