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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超有志于乡间民俗的研究,北大毕业后,他邀请同学们考察湘鄂赣一带的民风,谁知道应者寥寥,同学们毕业后大都在开始考虑如何开办公司去了。思虑再三,他决定独自一人沿幕阜山脉徒步而下。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山系,在最初的日子里,陈超尚还能根据地图上标出的山系,知道自己到了哪儿哪儿,但是,在经过几天几夜的奔波之后,他终于发现自己迷了路,在地图上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方位了。这天早晨,陈超的眼前豁然开朗,他来到了一片宽阔的谷地,有一个村庄隐约在一片晨光之中。
这是一个古老的村庄, 村中的村民们还穿着早已不多见的斜襟大褂,有的甚至还穿着竹布长衫,到处是高大的青砖瓦房。在一个广场上,陈超看到一位高大的青年率领一群村民正在操练。人们穿着缀满铜钉的衣服,打着绑腿束着裙腰,耍弄着长矛大刀。最让陈超惊异的是,他们拥有一种神奇的鸟枪,隔着老远,就能把一只只放置在矮墙上的瓦罐打得粉碎。
陈超的徘徊引起了高大青年的注意。
“谁在那儿偷睨?”他可着嗓门对陈超喊。
“是我!”陈超对青年挥了挥手。
这样,陈超便认识了张弓。
张弓是这个村庄的首领,长得异常高大,一脸络腮胡子,他率领全村老少狩猎与耕种。这个豪爽的青年,在最初获知陈超找不到回家的路时发出一串像野兽咆哮似的大笑,为一个大活人还会迷路感到乐不可支。可是当陈超告诉他,他是在一个叫湘潭的地方迷路的,下一个地方该是一个高姓居住的村庄,待陈超向他打听高家庄时,这个见多识广的青年竟也一筹莫展。
“高家庄?它还有别的地名没有?”
“没有啊!”
“它在河东还是河西?”
“不知道啊!”
“这就难了!”张弓告诉陈超,高姓在这儿是个稀姓,不说方圆百十里范围内没有高姓的村庄,就是在大路上南来北往的人群中想要碰见个姓高的,就像在一箩米中要碰见个瘪谷那样难。
“不过你放心,到了咱这儿可没有找不到的地方!”他说。
一个北大学生在山里迷路的消息迅速从村庄中传播开去,人们络绎不绝向张弓家涌来,很快就将他家宽大的房厅以及屋前宽阔的地场挤满了。人们为探讨高家庄的确切位置热烈地议论着,一些老人被请来帮助回忆。人群中,一个容貌端庄的女人格外引人注目,她就是张弓的夫人许小梅,在所有的村民都为陈超的迷路感到犯愁时,正是她提醒了众人。
“别人可能都不知道,但有一个人是一定知道的!”她说。
“谁?”张弓问。
“洪南!”
张弓一拍膝盖说:“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张弓告诉陈超,洪南是一位教书先生,极有学问。他常年在外游山玩水交朋结友,到过的地方无以计数。
“洪南在哪儿?”
“去了河东!”
于是,陈超在这儿第一次听说了有关赣西北这块大地的一些情形。
陈超眼前所处的村庄名叫张家堡,村前有一条大河叫修河。村人们把修河对岸以外的大千世界统称为河东。张弓这个热情的汉子乐呵呵地说:“你就放心在咱村呆着吧,洪南呀过不几天就回来了!”
这样,张弓安排陈超在他家住下,给他沐浴更衣,并为他准备好行装安排好日程,当这一切准备停当,接下来便是请客。
山里人请客非同小可。在同一天里整个村庄忙碌起来,每家每户都弄十几个菜暧一壶酒。陈超从派位最尊的张弓家轮流吃过去一直没有停歇。情形往往是这样,陈超还在一家做客,旁边便侍着一群等候的人们,待陈超吃完便七八个上前争客,一些辈份相当的还为孰先孰后争执得脸红脖子粗。陈超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待客风俗,从未吃过如此丰盛的美味佳肴。这一天,陈超从早吃到晚,到深夜终于撑得动弹不了这才罢休。
从此,陈超受到的接待让他大为惊讶,到这时他才知道,有关他到来的消息早已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山区。每天早上,总有一些村民早早等候在他的门口,争相把他接进家去奉为贵宾。人们不仅精心照顾好他的食宿,而且还安排好他沐浴更衣的日子与时辰。在一些人家,他深深惊异于一些轩闳的豪门和奇异的深宅。他没想到,在这样的深山之中,竟还藏有如此恢宏的宅第。到许家坊时,他甚至在许老伯广如迷宫一样的家中迷失了方向。
许老伯的家是一座奇异的豪门。门前有一座高大的门楼,两条巨大的条石支起一块巨大的门额。门额耸立在半天之上需仰视才能得见。门额上,不仅刻满了飞禽走兽花鸟虫鱼,而且还凿刻着三个遒劲的大字:“许家坊”。
门楼内有一棵千年古槐,古槐下耸立着一栋石屋,轩闳高大,雕梁画栋,石镂的鸟兽布满所有的门窗。许老伯这个已有了些年纪的老人早已守候在门口,看见陈超高兴得“呵呵”笑起来。
“听说你来了,我在这儿守候了三天三夜哩!”许老伯这样说。
走进石屋陈超才知道里面无比宽广,不仅过道四通八达,而且房屋一栋连着一栋。到处是雕龙画凤的奇门异户,随处可见宽敞明亮的阳台天井。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这样一栋豪门深宅之中,居住着的除许大伯之外,只有他的孙女儿许小漪。
小漪十五、六岁,容貌却仍然还像一个三岁的孩子。她穿一件素白的丝绸长裙,像精灵一样在大宅里游玩。
看见陈超,小漪欢天喜地,蹦跳着跑过来拉住他的衣襟现出快活的神色:“哥哥住在哪?”
当陈超告诉她他住在张弓家时,这个女孩兴奋得跳起来,“哥哥可曾见过阿姐?”
“阿姐是谁?”
“许小梅!”
“许小梅是你阿姐?”陈超大为意外。
许老伯告诉陈超,他生养了六个女儿,嫁出去五个,现在只剩小漪一个最小的,多年以来他总想为小漪招赘个女婿支撑门户,可总也没找到。
“小哥有女娃了吗?”许老伯暧昧地问。
陈超的脸一下燥热了,他目前还不想要女朋友,但又无意杵逆许老伯的好意,便告诉老伯,他已定下女朋友了,只是还未婚配,这次路过就是回家成亲的。
许老伯有些失望,打哈哈说:“我说哩,这么俊俏的小哥还不会有女娃?”
小漪对这一切却并不在意,她坐在一旁满怀兴致地看他。她的目光流转秋波频送,过一会许老伯起身张罗吃的去了,小漪走近前来悄声说:“哥哥可愿意随我去玩?”
“玩?上哪玩?”
小漪一把拉住他的手:“哥哥你随我来!”
小漪的手像刚淋了水一样湿冷,但是柔滑嫩软,握着就像一条刚上岸的鱼,兀自在掌心微微挣动。
他们走过无数个天井,走过一道又一道圆形拱门,最后陈超随小漪来到一个偌大的被废弃的菜园之中。
菜园中阳光灿烂,看上去没种任何蔬菜,遍长着一种低矮的茅草。茅草间有规律地扎着一行行矮脚篱笆,上面爬满一种青藤,开满一种细碎的白花,有无数的蝴蝶在花篱上翻飞。
走进菜园小漪顿时活跃起来,脸上现出快活的神色。
“哥哥你来抓我呀!”小漪喊。
就在这时,陈超听出小漪的声音中透出一股让人吃惊的稚气。同时,就像是在衾被中闻到的那样,在这个被人废弃的菜园之中,陈超闻到了一股小漪遗留下来的奶香,让人在一刹那恍然进入了天地初开的浑元时期,重新回到自己幼稚的童年。
“好哩!”他跳起身向小漪追去。
小漪快活地大笑着,在花篱间穿梭往返,被惊起的蝴蝶飞往空中,在阳光下如满园闪烁的星星。
陈超和小漪在菜园中做着各种各样的游戏,在一起开心地大叫和大笑,愉悦的欢声充满这无人的荒园。
有一个时候小漪忽然在菜园中失踪了,陈超几疑为梦。他四处察看,这才发现在一堵爬满青藤的围墙上有一道隐秘的小门。撩开藤萝低垂的小门他一下怔住了,他的眼前又出现一个偌大的一模一样的废弃的菜园。他四周走了一遭,这才发现这原是一块无比宽广的菜地,被两堵垂直的高墙间隔成一个“田”字。菜园间不仅互有秘门相通,而且各有另外的门户通向石屋。陈超站在那儿,望着包围着这座菜园的那栋巨宅,不知道石屋的里面究竟有多么宽广!
菜园中不见了小漪的踪影,陈超站在菜园中叫唤起来。小漪从石屋的一扇秘门中精灵一样飘出来。这一次她穿着一身鲜红的长裙,她快活地笑着旋转着,一边对陈超喊:“哥哥你看我漂亮吗?”喊够了闹够了又消失在另一扇秘门之中。当她再次出现时,就已换成另一身翠绿色的衣裙。
小漪不知换了多少套衣裙,像一个精灵在迷宫一样的石屋中倏进倏出。当她再次穿着那件雪白的衣裙站在陈超跟前时,陈超就完全沉浸在有关童年的梦幻之中了。
当许老伯急忙找到他们时,陈超正与小漪一起用尿泥捏着各种各样的小兽。许老伯的脸色一阵苍白,露出奥悔的神情对小漪大声呵斥:“小漪,瞧你干的好事!”小漪嘻嘻一笑,跳起身逃到石屋中去了。许老伯回过头,见陈超一脸迷惑的样子,便歉疚地告诉他,小漪是一个长不大的姑娘,从小就喜欢玩尿泥,姐姐们都出嫁了,没人跟她玩耍了,但凡来她家做客的客人,她都要拉着去与她玩耍,这在附近一带早已传为笑谈。
“小哥,漪儿让你见笑了!”老伯羞愧地说。
“什么?”陈超一下怔住了,不一会,他跳起身来在石屋中热切地寻找着小漪。这时,小漪却躲藏在石屋中,再也不愿露面了。
陈超在石屋中大呼小叫四处寻找,走过许多一模一样的天井,经过无数个丝毫无差的圆形拱门,但是,他不仅没有再见到小漪的踪影,而且在一个时刻,他发现自己在石屋中迷了路,再也出不来了。
离开许家坊陈超有一种恍惚之感,许老伯在石屋中找到他把他送出门。许老伯告诉他,小漪每次跟男人玩过都要在迷宫一样的石屋中躲藏起来,这种怪癖使小漪至今未能找到婆家。许老伯说,像陈超这样俊俏的小哥都是如此,看来小漪一辈子都不会看上哪个男人了。
仰望许家坊高大的门楼,陈超直觉得,这座曾经荣耀过辉煌过的门庭之中,至今留下一些让人多么惊异的东西!
村中有关接待远方来客的风俗是那么奇特,一轮客请过了,陈超在村里人家这户几日那户几天轮流着住过去,开始过着一种被村人们称为轮供的生活。家家户户争相给他缝制衣服订做布鞋,不仅每天变换着花样给他弄吃的煮喝的,还侍候着给他沐浴更衣洗头净面,甚至就连剪指甲掏耳朵这一类的小事也没有放过。因此,原本容貌出众的陈超被村人们拾掇得光彩照人。很快,有关一位北大学生莅临张家堡的消息,最终越过了宽阔的修河,惊动了一位美貌的河东少女。
在这里,陈超第一次听说了有关河东与河西村民之间所有神奇的传闻。
在修河的东岸,居住着一群村民,因为对外交通便利的原因,他们在河东开办工厂,建造作坊。虽然这些工厂和作坊规模尚小,但他们能用手工编织出斑斓的衣物,制造质地精良的凉席。更让人惊奇的是,他们用一种特殊工艺,还会制造出一种装上水就能唱歌的石头鸟以及会说话的小泥兽。多个世纪以来,河西这边的村民与河东有着广泛的交往。人们时常成群结队到河东的工厂里去做工。多年以来,河西的村民就把河东视为一片神奇的土地,把在那儿生活的人们看成是有着特殊本领的人群。陈超感到纳闷,他曾经向河西的村民们指出,他们自己也可以开办工厂、建造作坊的。河西的村民们感到非常的惊讶,把他的话当作了善意的笑谈。
“咱这水平,哪能呢?”他们说。
他们认为,像开办工厂、建造作坊这样的事,天生就是河东人的事情,而到河东的工厂中去做工,这才是他们的本份。这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习俗,没有人打算去改变它。最终,陈超只留下不尽的感慨。
一个被称为帅公的河东老人在河东开办了一个冶炼行,冶炼修河中毫无用途的鹅卵石。河西的村民们纷纷到河中去掏挖。
宽阔的修河中遍布着一种白色的圆溜溜的石头,看上去像远古时代一群杂乱的禽鸟下在河滩上的一窝蛋。河西的村民们涌上河滩肩挑手提把一些鹅卵石源源不断地运过河去。
修河很宽,一架木桥横跨河面看上去像木工扯的一根墨线。为了了解河东那些神奇的工厂,陈超与村里的村民们一起到河滩里去忙活。一天,陈超远远看见对岸走来一位美貌的河东少女。少女身材姣小,穿一件滚了花边的白色对襟衫,戴一顶宽边遮阳帽。她高高提溜着裙子走过桥来找到陈超,张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你就是陈超吗?”
“是的!”陈超对视着她的目光问道:“你是谁?”
“我是帅小红,我父亲是帅公!”
陈超心中一阵兴奋,有关帅公家的冶炼行让他充满了好奇。“是吗?我正要上你家去看看哩!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啊!听我母亲讲,这边新来了一个迷路的北大学生,我就想看看是个什么样儿。没想到你这么小噢,好像才跟我差不多大哩!”
陈超红了脸低下头没有言语。
“你家住在哪儿?找到路了吗?你父母亲不着急吗?”帅小红关切地唠叨着。
陈超看她一眼说:“路总会找到的,谢谢你的关心!”
“你不是说想上我家看看吗?去不去啊?”帅小红歪着头,张着一双清澈的大眼兴奋地说。
不知怎么,陈超这时却有些迟疑。帅小红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说:“哎呀,别磨蹭了,咱们走吧!”
当陈超和帅小红踏上那条墨线似的小桥时,帅小红像一个孩子似的在小桥上蹦蹦跳跳。半途的时候,帅小红回头张望了陈超一眼,见陈超在看她,又张望了一眼。就这时,帅小红脚下一踏空,人像一只白色的蝴蝶栽入了河中。
陈超愣了一下,这意外的情况让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来,随即也像一只水鸟似扑向了河中。河水很深,但陈超从小就练就了一身好水性,三两下把帅小红救上对岸。这时,有用独轮车推石的河西村民们赶过来,把帅小红送往她的家中去了。
帅小红的家就在河东沿岸一条宽阔的驿道旁边,那栋被人们称为帅家大院的房子是一栋七层的高楼。顶层有个宽敞的阳台,站在上面可以看见驿道上往来的人群。高楼下是一片工厂的厂房。厂房同样高矮,排列整齐,并被刷成一种白色,阳光下看过去闪现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陈超坐在阳台上,看见河西村民们的独轮车如忙碌的蚁群在厂房的罅隙间进进出出,耳畔传来隆隆似雷滚过的声音。陈超知道,那是厂房中巨大的铁磨在磨碎运进去的鹅卵石。再远处有一片厂房竖起高大的烟囱,浓烈的黑烟滚滚升向天空,那是冶炼车间在冶炼那些被磨碎的石粉。
阳台上摆着一张白色的小圆桌。桌上铺着干净的餐布,摆着陈超从未见过的带着浓郁地方风特色的各色糕点。糕点旁边放置着一只如雪一样白灿灿的水瓶。帅小红告诉陈超,这种水瓶就是她家出产的产品。这种水瓶,无论什么时候装进普通的凉水,待倒出来时,瓶中的水总是如冰水一样寒冷,并带着一股微甜。陈超随手拿过那个水瓶,只觉得有一股冷气一下从手臂钻到他的心里去了。他赶快撒手把瓶放在桌上,看着它,就像看着传说中的魔瓶一样感到不可思议。
一个面目慈和微微发胖的女人穿着一身滚满花边的华贵衣裙坐在陈超对面,这就是帅小红的母亲。
“孩子,你救了我家小红,我得好好谢谢你哩!”小红的母亲说。
小红穿一件松松垮垮的睡裙紧挨在母亲身边。“母亲,你打算怎样谢谢陈超哥呢?”
母亲白一眼小红嗔笑道:“你这孩子,还怕我亏待了他不成?”接着她转过头来慈和地说:“孩子,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陈超局促不安,面对这个高贵的女人以及面前这只神奇的魔瓶,他忽然感到一阵恍惚。置身于这大山之中,犹如置身远离人烟的神界。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具有非凡的本领,身怀最奇妙的神通,拥有让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在她某个布口袋中甚至还装有天下所有的法宝。他突发奇想,若她能赐给他一朵具有灵性的白云该有多好啊!小时候他无数次憧憬过拥有这样一朵白云,它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端坐在云端里去云游天外。在那个可怕的高空,他无数次去看脚下连绵如拳的群山,细密如蚁的人们,那将是一件让人多么心醉神迷的事情啊!可是他嗫嚅良久没有说话,并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可笑。最终,他抬起头说:“没、没啥!”
小红一听着了急,上前摇晃着他的肩说:“陈超哥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嘛,我母亲会答应你的!”
陈超把头转向小红说:“真的没啥!”说完便低下了头。
见陈超不再言语,小红向她母亲建议:“母亲,我们给他一些钱吧,给好多好多的钱!”
陈超忽然抬起头,像受了侮辱一样对小红严厉地说:“不!”
“那你就在咱村子里住下,让母亲给你做栋房子吧!”
陈超沉吟一会,依然说:“不!”
小红有些着急,“那你想要什么呢?”
小红的母亲笑了,说:“小红,别勉强人家。孩子,看得出你不一般呐!我给你缝了一件衣服,你就接受了吧,以后若有什么需要,你再来找我!”
在陈超的想象中,那一定是一件不同寻常的衣服。
那果然是一件不同寻常的衣服,雪白的丝绸捧在小红的手里如一堆白云,陈超穿上它就像穿上传说中被施了魔法的长袍,顿时神采飞扬。
小红立刻就被迷住了,“天啊,你原是一个白马王子哩!”她说。
小红的母亲站在一旁开心地笑了。
从此,陈超不再到河滩里挑拣石头,而是到帅小红家的磨房里去看磨。
帅公的磨房宽大无比,走进去就像一个宽阔的跑马场。跑马场上堆集着数以百计的大小铁磨。铁磨闪着一片黑色的亚光。大的直径十几米,小的才几厘米,堆集在一起似一座黑黝黝的铁山。当磨房下的水流带动机器转动起来,上千盘铁磨一齐转动,发出一种行将天崩地裂的“轰轰”之声,直让人眩晕。
每天,小红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对襟衫,戴一顶雪白的遮阳帽,蹑着手足推开那扇白色的木片门。每当木片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户外灿烂的阳光涌进磨房中时,陈超的心总会哆嗦起来。
“小红!”每次他都这样叫。
小红并不说话,笑着像鸟儿一样飞过来,拥住陈超。每次,陈超总是在她的脑后摸着一堆卷曲滑爽的发辫。
小红的身体是多么的柔软啊,他的手触摸在小红身上犹如触摸一团温暖的油脂,怎么样也摸不着骨头。小红的乳房又是多么的奇妙,覆盖在他的手掌下竟会微微颤抖。每次,当陈超进入到她的身体内时,他体验到的并不是某一个器官的特殊感知,而是整个灵魂都一齐跌入一片春天温暖而酽馥的空气中了。一种奇妙的升空的感觉总在他的灵魂深处泛起,那种在空中失重的感觉让他久久为之心醉神迷……
后来,陈超连磨房也不去了,每天就专门陪小红玩耍。
通常,小红会差人把她的一辆四轮马车套好,装出严肃的样子对陈超说:“请随我出去走一趟!”陈超也常装出无奈的样子跟随在她的身后。但是,一进到马车之中放下帘子,两人便滚成一堆,笑得几乎要岔过气去。那一些日子,陈超多么迷恋于这种游戏!有时他坐在马车之中,心中臆想着这是在朝着他的家乡飞奔,这样的想象竟让他长时间地心醉神迷。当然,最惬意的莫过于带着她到附近的山峦间去玩耍。在那无人的山野,这个来自乡村的少年充分显示出他对于山野无限的热爱。他无休止地对小红说起小时候在家乡时他对于山野种种奇特的看法与感受。他跟她谈起家乡的一条小路。那是一条纤弱的小径,挂在他家对面一座高山之上,常年隐没在浓重的雾霭之中,即使是在晴好的日子里也很难见到。有一天清晨,他无意间一眼看见了那条小径,在晨光中发一种白灿灿的光芒。他把这喜讯告诉遇到的每一个人,向人讲述这不可思议的奇迹,可是没有人理睬他,有人甚至用奇怪的目光看他。当他回过头再一次去看那条小径时,小径却在清晨涌动的雾中不见了踪影。那一次,他如中魔症,莫名其妙地在大人们中间痛哭了起来。
又一次村子里的人们伐木。他家的门口有一棵参天大树,在大雨倾盆的时候,他与同村的小伙伴们总是到大树底下去躲雨。外面的世界大雨纷纷,大树底下却是一片干爽。他与童年的小伙伴们体会着这奇妙的情景,总是感到如醉如痴。可是有一天,父亲带着一群人却在手上吐一口唾沫,抡开大斧开始砍伐着那棵大树。“你不知道,当时我感觉有多么痛苦!”陈超说。
小红在听陈超讲述这一切的时候,许多有关灵魂感受的难以想象的精微之处并没有听懂。这个蜗居深山的少女常常张着茫然无措的大眼说:“亲爱的,这有什么可难过的呢?”陈超常常为小红不能洞察他的心微而叹息。
有一次陈超跟他讲起家乡一段奇特的小路。
在他的家乡有一段很长的小路,小路由树枝和茅草搭成,走在上面就像走在弹簧上一样。他和村里许多的小伙伴常常成群结队地翻过十几里山路,特意去走那段小路玩,去体验那种忽悠忽悠的感觉。这一次小红听懂了,她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天啊,那感觉像什么?”
“像升天!”陈超答。
有时候他们在大山之中常常会遇到一块长满青草的草地,那时候就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他们会在上面铺一块随身带来的干净床单,在上面肆无忌禅地做爱,无所顾忌地大声呻唤。做完爱他们会静静地躺在床单之上看天上的浮云,享受山野的阳光。兴致好的时候,小红还会裸着如雪的身躯,翘着一对丰满的乳房特意去走那些草地玩。她常常被尖尖的草叶咯吱得“咯咯”直笑。“天啊,”有一次她这样说:“这样的草地尚且这么咯吱人,陈超哥,真不敢想象,河西怎么还会有人能把赤脚踩在荆棘之上。”
就是在这时,陈超迅速从某个魔幻之中醒来,他清楚地看到他与小红原来并不是同一类人。他看到,这个美貌的少女虽然生长在深山之中,但是因为某种原因,已经开始沾染上了一些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的东西。一天,小红家涌来一大群亲戚。她们赶着马车,穿着华丽的服饰,一个个容光照人,一下就把小红家那栋七层的高楼挤满了。小红每天都要与那些亲戚周旋,因此没有时间与陈超一起玩耍。那一段时间,陈超体验到一种奇特的痛苦,在陈超的想象中,他一直沉迷于这样一种幻想:小红是一个生活在深山中孤独无助洁白无邪的女孩,她被外面整个世界可怜地抛弃了,只有他发现了她,并满怀柔情地呵护着她,并且他以为,只有他才有可能把她带往外面的世界。可是在那些日子里,他看出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事实上小红非常快活,在人前玲珑乖巧,大家都很喜爱小红并力图讨她的喜欢,在没有他在场的场合里,也常听见小红开心的大笑。她的那些亲戚,显然来自外面的世界,在某些方面甚至比他都还要有见识。那些天他感到多么痛苦,他像从某个噩梦中醒来,觉察自己正在做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为一个并不需要安慰的姑娘付出真情而感到羞愧。他的内心同时暗暗的感到诧异:世上的许多事情是多么的*不住啊,前不久他还曾经想过,这一辈子不做出一点成绩誓不成家,什么时候,竟不知不觉地把这给忘了呢?
那些日子小红因为忙没再来找他,他也因为怕再见小红因而回到了河滩去掏挖鹅卵石。他整天低着头,专门往人多的地方躲藏,他怕小红忙活完这一阵,会再次用一个手势或是一个眼神又把他给引诱了!
宽阔的修河上一片狼籍,到处是被翻起来的沙砾,到处是挖下去的坑洼,整个河滩看上去像一块被野兽糟蹋过的薯地。
事实上,修河的河滩上已经没有了像样的鹅卵石了,只剩湿乎乎的沙子。这天,陈超正要把河滩中最后一担鹅卵石挑过河去,看见河边的小道上大步走来一个人,待近了,他看出是张弓。
“兄弟啊,洪南他回来了呐!”张弓远远地喊,声音如雷一样在山里滚响。
陈超把肩上的担子一丢,飞也似地地向村中跑去。
洪南果然是一个气宇不凡的年轻人。他穿一件竹布长衫,戴一副金丝眼镜,目光睿智,举止斯文。他摊开一张本地的地图在上面寻找着,然后指着上面一个小黑点说:“就在这!”
洪南告诉陈超,高家庄位于河西以北,属白沙县所辖。
陈超找到出路的喜讯迅速传遍了整个村庄,人们纷纷为他准备行装为他送行,在他的口袋里,装满了数不清的干粮。“兄弟,到了家可别忘了来封信,好让我们放心!”张弓这个豪爽的汉子拍着陈超的肩膀,嗡声嗡气地叮嘱道。
陈超用力点了点头。
离村这天,陈超告别了河西所有的村人们,跟他们依依惜别。当他一个人静下心来,遥望对面河东帅公家那一片泛着白光的工厂时,小红的形象在他心里已变得非常遥远。他忽然以为,他在赣西北大山中所遇见到的这一切,不过是他在这块具有魔力的土地上所经历的一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