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兵行险着
李密当下带着溃兵来到洛口仓附近的偃月城安营扎寨,他扫视一下四周,看着众将士眼中惊恐之色犹在,忽的纵声大笑起来,“想不到这个碧眼贼也甚通兵法,某家倒是小觑他了!”,此时就见李玄英疾步来至近前,低声对李密言道:“柴将军阵亡了。”李密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瞬间变得灰败。
大帐内李密呆呆的看着面前直挺挺的柴孝和的尸身,一时难以出声,他万万没有料到王世充的这一击,竟会折损己方一员虎将,这柴孝和武艺很是了得,文采更是不凡,虽刚到瓦岗军不足一年,已被李密视为左膀右臂,对其甚是器重,怎料他竟在渡河中被敌方连弩射中,伤重落水而亡,这可是李密起事以来遭到的最大重创,是役瓦岗军伤亡惨重,最糟糕的士气大跌,战无不胜的神话就此被打破。
王世充此时只觉意气风发,李密何等人物,昔日老师徐文远对其甚为器重,视为不世出奇才,便是大隋军神张须陀也败亡在此人手中,其人厉害可见一斑,可今遭照样在王某人手中折翅,此战过后即便东都里元文都之流再如何嚣张,恐也难以见责于己,想到得意处,王世充面上不禁充满笑意。他大声下令,三军迅速休整,第二日即要乘胜追击,他王世充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绝不会给李密喘息之机。
夜幕低垂,寒气袭人,瓦岗军大营内,受伤士卒凄惨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张昱一袭青袍,悄然来至李密帐中,不出他的所料,李密全无睡意,正自在灯下独坐沉思,他看见张昱进来,面泛喜色。“贤弟,此次大败,全是愚兄大意所致,你此遭深夜来此,定是已有良策在胸了。”李密言道。张昱见李密眼中充满了渴望希翼,当下也不客气,他沉声道:“王世充挟大胜之威,定会穷追不舍,偃月城弹丸之地,若是被其合围,假以时日,必破无疑,届时我等皆插翅难逃。”,顿了顿张昱又道:“唯今小弟愿率一路骑军,游离于偃月城之外,伺机对王世充予以雷霆一击,也可里外相应,不致困于此地坐以待毙,不知魏公意下如何?”张昱说完悄悄打量了李密的脸色,他深深知晓,此时自己提出领一路精锐离开大军,若是李密怀疑自己别有用心可就惨了,而今不比当日同在杨玄感麾下了,李密近来对自己好像若即若离,表面上还是亲若兄弟,可那种冷淡和疏远张昱又怎会感觉不到,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和李密说话有了拘谨之意。果然李密闻言不禁眉梢轻微的跳动了一下,虽然很细微,却被张昱看个正着。李密在帐中来回走了几遍,忽的停住身形,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张昱,语音低沉的言道:“贤弟此言甚合吾意,事不宜迟,趁王世充未对偃月城合围之际,赶紧依计行事,本公帐下大军任你挑选,即刻便请贤弟动身。”李密接着又饱含深情的对张昱道:“每每危难之际,皆是贤弟挺身而出,愚兄实在汗颜自责,日后若有腾达之日,定不忘贤弟之义。”张昱俯身拜倒在地,口中言道:“兄长此言折杀小弟了,兄长待小弟恩重如山,此情此义无以为报,为了兄长即便刀山火海,小弟也在所不辞。”李密近前扶起张昱,也许是被张昱一番恳切话语打动,他的眼光不再凌厉摄人,反而充满了关爱之意。当夜,张昱挑选精锐骑兵一万人马,与大将程知节一道悄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天刚放亮,李密正在享用早点,就有探马飞奔来报,王世充大军已至偃月城下,把整个城包围的水泄不通。李密闻听此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对王世充有了更深足的了解,此人用兵甚合兵法,看来自己真的小瞧于他了,对昨夜允许张昱领军离开深感庆幸,不然皆被困于此地,想突围殊非易事也,此际他已然将与王世充抗衡的希望全部寄托着张昱身上,“张昱啊张昱,但愿我没有看错你,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李密喃喃道。
此刻张昱也接到斥候的消息,知道偃月城已然被团团围住,他深知此际去救李密无异飞蛾扑火,为今之计只有兵行险着,出其不意给王世充致命一击方能解己方之厄,他听闻斥候言道王世充的精锐十余万人皆在偃月城下,其本部大营驻扎在巩县南首一个叫黑石的地方,守营的约有五万余人。听了这个消息张昱的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到最后他不禁仰天大笑,“上苍待瓦岗军实在不薄啊,王世充啊王世充,你用兵虽然诡诈,其狡如狐,可这黑石大营就是你败亡之道。”,一旁的程知节看张昱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甚为不解,他虽然很是佩服张昱的武艺胆略,可如今偃月城危如累卵,这张昱怎会有如斯好的心情笑出来。张昱看着程知节一头雾水的样子,走至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吩咐弟兄们吃饱喝足,马匹喂好草料,等到今晚入夜,我们直捣黑石大营。”,说完他冷哼一声,:“王世充,有我张某人在,还轮不到你嚣张。”。
黑暗再度笼罩四野,此际黑石大营内却是灯火通明,一名年轻将领正在帐中搂着几个营*饮酒作乐,调笑娇嗔声不绝于耳。这个年轻将领姓王名仁方,乃是王世充族侄,他已然知晓叔父率大军将反贼李密围困在偃月城中,以偃月城的城防来看,城破指日可待,想到这王仁方对叔父颇有微词,李密一旦授首,届时前方将领肯定大有封赏,自己躲在此地看似享受,实际上却是错失大好良机,想到此处,他恨恨的用手掐了一下怀中女子的酥胸,在女人柔弱的呼痛声中王仁方好像心中的不满得到了一丝宣泄。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这声音若有若无,一开始断断续续,紧接着慢慢连成一片,王仁方先是很奇怪的侧耳倾听,忽然他面色大变,猛地将怀中女子推开,任其重重摔倒在地上,他大声吼道:“敌袭!有敌袭!快鸣金!”。跟随王世充征战多年的王仁方此际已经清楚的确定这声音乃是骑兵的马蹄声,前方大军俱在偃月城下,这深夜造访的定是敌军无疑,此时恐惧深深的笼罩着他的心头。就在王仁方手忙脚乱的穿上披挂之际,张昱正在黑暗中注视着前方的黑石大营,一丝残酷的笑意在嘴角闪现,他戟指大喝道:“儿郎们,今夜给我端了此营。”,随着他的声音,万余骑兵一声呼喝,就像一股巨大的洪流,以沛然难当之势冲向黑石大营。此际大营中的隋军刚刚才从睡梦中惊醒,压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在睡眼惺忪之际就被这股洪流吞没,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哭号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整个黑石大营乱成一团。张昱与程知节一马当先,冲杀在前,但见槊影飞舞,斧光闪耀,只杀得隋军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瓦岗军本就憋着一股怨气,此时更是充分释放出来,把无尽恨意化作夺魂利刃,砍瓜切菜般肆意屠杀。王仁方也算精通领兵之人,他一边安排侍从砍死一些不知抵抗,四下溃逃的士卒,命令他们拿起武器抵抗,一边安排亲卫迅速点燃烽火,期翼王世充见状火速回援。黑石大营的隋军也属精锐,他们很快由无头苍蝇变得清醒过来,开始结阵抵御张昱等大军的冲杀,瓦岗军的攻势虽然还是势不可挡,但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那么顺利了。
王世充从暖暖的被窝中猛地坐起,他顾不得穿上袍服,赤脚跑到了大帐之外,看着远处黑石方向冲天而起的六柱烽火,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千算万算,还是被李密阴了一手,黑石大营可是自己辎重粮草所在,那里有五万隋军和自己的族侄留守,可谓根本所在,若有闪失此战不用打已是输了,可是李密明明被困在城中,眼看就要城破被擒,这又是那一路人马夜袭黑石大营啊。半响他睁开眼睛,看着已经知晓消息匆匆赶来的下属将领,嘶声吼道:“还不赶紧回援黑石大营。”,王世充剧烈的喘息着,他心中有一股强烈的不甘,这种不甘让他几乎要发疯,为什么上天会如此眷顾李密,从一道师从于徐文远至今,他向来都是笼罩在李密的耀眼光环之下,眼见就要拨云见日,可偏偏横生枝节,错过今遭自己还有击败李密的机会吗?王世充沮丧的摇了摇头。李密站在城楼上,看着远方熊熊火光,仿佛映红天际,再看见王世充的大军缓慢开拔,意欲离开偃月城,他是何等聪慧之人,一看便了然于胸,知道张昱这只奇兵起了奇效,他不禁兴奋的握紧双拳,喃喃道:“贤弟,你果然没有辜负愚兄一番期望。”,看着被王世充大军箭矢射的有如刺猬的城楼,李密也是一阵心有余悸,这个张昱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如果过了今夜,明天以偃月城这种矮小脆弱的城墙,能否经得住隋军攻打可真难说。他乃精于用兵之人,如此良机当然不会错过,当下李密令城中瓦岗军迅速集结,准备尾随王世充其后掩杀。
张昱见夜袭已然奏效,心知敌众我寡,对方已然组织起有效反击,想一下子剿灭五万余隋军是不太现实的,此际王世充肯定已在赶回救援途中,于是他一声令下,带着这万余骑军绝尘而去,留下满营隋军哀号不止,王仁方面色铁青,可刚才他被这股人马杀破了胆,压根不敢发出追杀的号令。飞驰中张昱一勒缰绳,战马长嘶一声硬生生止住前进,随后的程知节也赶紧止住战马前行,他很是不解,扬声道:“张将军,因何止步?”,张昱朗笑道:“王世充此际定在回援途中,黑石大营被袭,其部众气势受挫,人心惶惶,我等在此地设伏,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届时魏公也定会随后掩杀,两面夹击,此战可收奇效。”程知节此际已然对张昱佩服的五体投地,此人不光武艺绝伦,单凭这份胆略也非常人能及,魏公有此人相助,问鼎天下指日可待。当下张昱大军四下埋伏于王世充回援必经之路,众骑兵一律战马衔枚,令其不致发出声响,这只大军隐藏在黑暗之中,就像一个个从地狱冒出来的幽灵,静悄悄的等待着王世充大军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