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成都殒命
秦琼看着张昱面若死灰,也不禁心中暗叹,他走至近前,拍了拍张昱的肩膀,张昱方回过神来,他对秦琼惨然一笑,拨转马头变回,秦琼当下也带着麾下骑军打马扬鞭紧随其后,血红的夕阳下,秦琼眼中的张昱背影无比孤寂。
在疾驰的马上,张昱恍惚中似乎看见公主那秋水般的眸子里充满了无助、哀伤和绝望,在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这一刻他的心就如同数九寒潭般冰冷。
回到了军中,天色已微黑,四下里瓦岗军正在掩埋焚烧战死的士卒尸体,免得炎热天气下瘟疫蔓延,李密见张昱垂头丧气的回来,知道定是追截萧后等人未果,心中虽微有失望,但也没有流露出来,他在亲卫簇拥下,来至张昱近前,亲热的言道:“今日得以击溃宇文化及,兄弟居功甚伟。”
张昱勉强一笑,旋即肃然道:“魏公,此番虽胜,也是惨胜,须得提防洛阳方面。”李密闻言笑容顿敛,低声道:“是啊,没料到竟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实在是我不愿看到的。”说完他陷入了沉思。
张昱见状悄然离开,他一个人来至士卒刚刚为他搭建的临时帐篷内,从怀中贴身处掏出一物,正是当日公主所赠折扇,看着已经有所磨损的折扇,张昱眼中充满了温情,这把折扇即便当日在杨玄感败亡之际,自己如同丧家之犬时也都贴身藏好,没有丢弃,今日睹物思人,怎不让他感慨万千。可此际绝非意气用事之时,只能择得良机再救公主于水火之中了。
此时的景阳公主一身男装打扮,身着骁果军服,侍女杨颦也是这样,杨浩穿着一身肥大的骁果军服显得不伦不类,唯有萧后身份尊贵,素来深得骁果军爱戴,即便宇文智及也不敢轻慢于她。
在奉宇文化及带着萧后先行离开的号令后,宇文智及让人送了一套文士打扮给萧后,等萧后等人穿着停当后,宇文智及带着数百名亲卫,将萧后等人拥在其中,悄然离开童山战场,直奔汲郡而去,一路上他不断留下斥候与宇文化及大军保持联络。
一夜急行下,可谓马不停蹄,宇文智及一行人马均是疲累不堪,萧后等人更是累的花容失色。此时天已放晓,已是卯时时分,这一刻就见风狂云密,空气中阵阵湿意,眼见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宇文智及据斥候所报,此地已属汲郡境内。但见前方一不知名所在,长满了一片茂密树林,树林深处隐隐发现一角红墙绿瓦,像是一栋寺庙,近前一看已是破败不堪,上方巨匾早已掉落地上,满是污秽,看不清庙宇名称,墙上油漆更是斑驳脱落,竟是一座无人居住的荒寺。
宇文智及眼见大雨即刻便至,暗忖以萧后等人体质,断不能经受暴雨淋打,索性在此歇息一番,顺便等候哥哥宇文化及大军,料李密自身也受重创,不致如此穷追不舍。当下宇文智及下令在庙中歇息,令军卒将正殿中打扫干净,恭恭敬敬的请萧后、杨浩、公主等进入歇息,其余军卒在外守卫。
萧后见宇文智及恭敬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冷笑,该死的贼子,若不是想靠自己笼络住骁果军,恐怕早就凶相毕露了,同时萧后四下环顾,想看到驸马宇文士及的身影,可他和自己女儿南阳公主却是踪迹全无,想是无颜再见自己。
公主则怔怔看着殿中那破败的神像,散落的布幔,心中无比凄苦,父皇惨遭不测,自己与母后等落入贼手,凶吉难以料定,想不到自己一介皇家金枝玉叶会落到这步田地。但公主外表温婉,实直内心刚烈,此刻心中虽愁肠百结,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一旁的颦儿也紧紧依偎在公主身侧,她银牙紧咬,暗忖若有人意图伤害公主,自己定以死相拼。倒是杨浩一介少年,这些日惊吓过度加上舟车劳累,此刻已是憔悴不堪,周身发烫,竟发起烧来,令萧后心忧不已。
风越来越大,紧接着黄豆大的雨点,急骤而下,四下里弥漫着一片水气,忽然寺庙外人声鼎沸,早有斥候禀告宇文智及,言道宇文化及丞相大军已至,宇文智及闻言大喜,顾不得大雨滂沱,冲出寺庙相迎。
就见宇文化及和宇文成都大步走来,宇文智及忙将他们带至偏殿,进殿后宇文化及长长出了一口气,言道:“二弟,此番你我兄弟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宇文智及闻言心中一惊,他从没见过兄长如此沮丧过,刚要答话,就听宇文成都轻哼一声道:“父亲,我方虽败,想那李密麾下也是死伤惨重,父亲何必涨敌人气焰,灭自己威风,只要孩儿有三寸气在,断不会容人欺凌宇文家族。”
宇文化及闻言甚是欣慰,他看着面前魁伟的儿子,正要出言相赞,忽的面色大变,嘶声道:“成都,你的脸怎么了?”
宇文智及闻言也仔细端详宇文成都面颊,看后也不禁骇然色变,他清清楚楚的看见宇文成都满面青黑,此刻在昏暗的殿中宛若厉鬼。
宇文成都见父亲和叔叔惊骇的样子,感到莫名其妙,他伸手摸了一下面颊,觉得并无异常,正要问询,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倾覆,心头也感到一阵剧痛,这剧痛即便是如宇文成都这样的好汉也难以忍受,他大叫一声,晃了两晃,一头栽倒在地。
宇文化及与宇文智及慌忙近前,就见宇文成都面上黑气更甚,口鼻眼角中鲜血汩汩流出,宇文化及心胆俱裂,惨叫道:“成都,成都,你是怎么了?”
宇文成都只觉得周身无力,向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道正在迅速从自己身体内流逝,他忽然间全然明白,惨然一笑,低声道:“好厉害的箭法,好厉害的毒!”说完虎躯一振,就此气绝,一代豪杰,毙命于荒林野寺。
宇文化及呆若木鸡,半响方嘶声痛哭,哭得泪尽血流,宇文智及也是满面泪痕,伤痛难以言表。
宇文化及呆呆的看着儿子的尸身,仿佛一切都在梦中,宇文成都孩提时的一幕幕闪现眼前,这个儿子自幼勇武,实乃武学上不世出的天才,更兼仁孝过人,可谓自己最值得骄傲的所在,可如今这一切已经彻底失去,再也不复存在。半响宇文化及再度抚尸痛哭,口中连连惨呼:“成都吾儿!”
正殿中的萧后一行闻听偏殿中哭喊宇文成都声不绝于耳,再见看守自己的宇文家族亲卫个个含泪,如丧考*,心中已然明白定是宇文成都遭遇不测,个个心中暗自称快。
宇文智及见兄长哀伤不能自已,忙令人扶其至一边,传营中军医熬制定神汤药,他素来多谋,知道此时四面环敌,不易久留,待雨势转小,便下令全军拔营前行,速速占据汲郡郡城,稳住己方阵脚,防止李密和王世充来袭,同时令人传信,令数日前留守东郡的降将王轨率部前来会合。
洛阳城内,皇泰帝杨侗看着面前喜不自胜的元文都,一时不明白这个心腹重臣为何如此高兴,以至于失态。就听元文都连声道:“恭喜圣上,驱虎吞狼之计已然奏效,适才李密遣使来报,在童山一举击溃宇文化及大军,此贼仅带五万余众溃逃汲郡。而据臣暗中使人探知,李密方也是伤亡惨重,麾下能战者不超过十万人,真的是两败俱伤啊!”
杨侗闻言霍然站起,颤声道:“爱卿所言可是真的?”元文都笑道:“臣断断不敢欺君。”杨侗紧握双拳,激动地在殿中来回走动,忽的他站住身形,大声对元文都言道:“传旨大理寺卿张权,前往犒赏李密部,令其简单修整后继续追剿宇文化及。”元文都称是,和杨侗相视而笑,他赞赏的看着眼前年幼的皇帝,感到由衷的高兴,陛下愈发稳重了,实乃大隋幸事。
元文都接着扫视大殿四周,欲言又止,杨侗会意,冷冷对身边宫娥太监道:“你等出去!”大殿中一下子空荡荡的,只余杨侗、元文都和杨侗最宠信的贴身太监高丰。元文都肃然道:“陛下,如今李密、宇文化及二人皆已结下深仇大恨,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只要再相互厮杀几阵,便实力损耗殆尽,不足为虑,如今外患已去,内患倒是不可不防,此际洛阳城内军权集于王世充一人身上,此獠之害远甚于李密之流,还宜早做图谋,以免被其反噬。”说完元文都小心翼翼的看着杨侗,他也知道此举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
杨侗闻言面色阴晴不定,沉声道:“依卿之见当如何?”元文都低声道:“御前侍卫统领窦凯素来忠于陛下,对王世充专权误国十分愤慨,届时可使他率甲士伏于殿后,趁王世充早朝之际一举击杀此獠,只要首恶伏诛,余者陛下只要降旨不予追究,定可安抚,如此大事可成。”
杨侗闻言默然不语,半响他把手一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肃然道:“依卿所言,还望卿不负朕之重托。”元文都拜伏于地,泣声道:“臣敢不效死力。”
出了大殿,元文都长长吁了一口浊气,他其实很是清楚,此际图谋诛杀王世充绝非上策,可据王世充府中自己暗线禀告,王世充恨自己入骨,已然多次扬言诛杀自己满门,如今形势危及,城外李密和宇文化及已是两败俱伤,暂时无法威胁洛阳,以王世充心性,外患一去,定要着手铲除自己,不得已自己只好提早行事了,否则定然在王世充雷霆一击下化为齑粉。
到了府中,元文都即刻招来心腹家将元平,沉声道:“你速去卢楚、段达、皇甫无逸大人府中,就言我相邀,今夜三更有要事相商,切记不得让外人知晓此事!”元平领令而去。元文都看着元平远去的背影,他忽的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喃喃道:“但愿上苍眷顾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