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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在井边漫步，沉思默想一些与井与己与历史与生活相关的问题。因此而笔录下滚滚红
尘中的疑虑与思索，从传说与预言中寻找感知那些引人入胜的故事，或惊喜，或悲愤，或感动，或慨叹。而我始终只在井的边缘徘徊。
井的独特实在无法言说。它的形体方方正正，是种彻底包围的垒圈，外延还有高大的石井栏，既是装饰，也是保护，或者本来就是封闭。从平坦的地平线上横掠而过，井并不习惯于这种平行的目光，更无从接受那份仰视之中的崇拜，或者仅仅是慕名的瞻仰。井凹陷着，没有浪花，甚至连涟漪也没有；它沉默着，沉默着的井有着莫测的深度。〖ZK)〗这种思考的形象中不含喧哗的语言，正因为如此，就不会沾染上浮躁而留连于肤浅的表面。可见井的蕴涵博大精深，而岁月的形态往往浓缩于水，并潜藏井中。相对于大地而言，井的卑微是种生命的模式。于是，那魂牵梦萦、相濡以沫的土地被划分成井的格局，称之为井田。贱者被套上镣铐铆上枷锁成为土地的奴隶，可他们才是真正的耕者呵，从土地上刨一箪食，从古井中取一飘饮，富者品尝珍羞佳肴渴饮甘露清泉延年益寿，贫者饥食残羹冷馔干喝浊浪秽流苟且活命。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是春秋战国时的井田制奴隶史，井是目睹的呵。这井好像是一只睿智而精明的眼睛，注目岁月的风霜雪
雨春花秋月，并且体纤察微，蕴藏一卷浩瀚的史册于无声处。这是井外的人们所无法体验的，也是无从介入的，那是真正属于井的珍藏史。
古人无镜，对水自鉴，而对井而鉴者多是美人。晓汲，撩发而洗，徐徐而梳，此刻水极具性灵，清透亮澈，艳粉娇红倒映井中，揽香自怜。谁知女人心，谁解女人愁。同井而衍生的爱情故事，回肠莫过于梁山伯与祝英台，那翩翩男装的少女情窦初开，对井悦容，当是时山伯望着水中姣容，竟不解风情，真的可恨可恼。语说士为知己者死，貌为悦己者容，究竟有多少动众撼人的情节，花开谁家，又花落何处，问君知否，问井知否?“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这井中之水莫不就是那烈女贞妇的眼泪?
也许井是孤独的，寂寞地掩藏在土地的深处，而且不被人看重，极像是一履遗落的足印，深陷在苍茫之处，无力自拔。这种孤独如壮士暮年遥望夕照时的情境，有一种灰色的辉煌与灿烂隐喻其中，等待又一轮崭新的升起。井台上的石栏粗糙而冰冷，仍然围困着幽深的古井，仿佛从那断裂的石隙之间会溢出什么隐秘的事情，绯闻四起。从井旁的碑刻上可以分辨出石井的真实年龄，那苍劲而斑驳的字迹证明了过去的时刻何等荣耀，那涵融井身的意义又是何等重大，似乎不铭文立碑不足以道出其中的隆重与价值。也许落叶腐烂滋长了青苔，厚积盈寸，覆盖了整个井台，不遗一星半点的石迹。井壁的青苔或黑或绿，都显露出冷色调的生气，辘轳的残骸呢，早已不知去向。井旁还有树，如鲁迅所说的皂荚树那般高大，并且浓荫乍地，井区因此阴冷而潮湿。
我常常在井边徘徊，但很少在树荫下驻足。有一种莫可言状的气息是我无法接受的，并且没有必要克制自己的理由，这是我不愿久憩的真正原因。而井并无遮拦，于是就可能滋生了冤屈的魂灵，或者是阴险的预谋。投井自尽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君子与小人不谋而合，在同一时间面世。不只是水清水浊水浅水深的界限，小人会在大浪淘沙中葬身鱼腹，君子也会在井中壮志未酬抱憾终生。并不是所有时候我们的意愿都能实现，似乎这是永恒的真理。井之存在并不全因美誉，好者如赵匡胤之扳倒井、黄庭坚之双井，恶者如盗泉，但赞美与歌唱并不是盗泉所能得到的，而且偶然也不会有之。
水涸了，可以看见井底的污泥与沙石，而井仍敞开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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