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预览:
……
注意:阅读本文需要消耗点数632 点和金钱 0 元!!
你确实愿意花费 632 点点数和 0 元金钱!来阅读本文吗?
我愿意 我不愿意
(说明:有效期用户可不受点数限制)
|
|
冷 饮 旧 事
昨日心烦的时候想到城中闲悠之处兜几个圈儿,可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去处,城太小,人太多,到哪儿都会碰到三五群张牙舞爪的同类。越转悠心儿越烦。晚间干脆往热闹处踅去,于露天广场寻张卖冷饮的空桌坐着,一杯热茶,或一杯冷咖啡,浅品细啜,根本不在意其味浓味淡,味苦味甜。只静着眼,静着心,静着思想,随意地抬起头,很随意地又捺下身子,在别人的高谈阔论中安静得像个睡熟的细胞。我像个不爱说话的老人那样呆坐着胧而又平庸,闲散而又满足。此刻,我完全符合一个小市民的身份,无论在服装、举止、容貌上,都没有办法将我区分。我习惯于以这样的方式平静自己。 我深信大隐于市的妙处。珍藏一朵花,应该把它插在花园里;藏掖一片叶子,最好是将它放在草丛中。我坐在那儿,我不是政客,不是诗人,也不是罪犯,我只是一个喝着冷饮料的顾客。那个瘦长的中年妇人从我手中接过纸币的时候——一杯冷咖啡三元钱,我期待着她说一声“谢谢您的光临”,她有理由这样做。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只是随手将多余的纸币扔在桌子上,我在她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位消费了几枚小钱的普通顾客,仅此而已。我忍受着她对我的漠视和不屑一顾,就像接受一位批评家尖锐的“导弹语言”一样。我想,这才是一个平常人真正经历的生活细节,它一点儿也不生动,甚至至带点刻薄、灰暗的色调。 我坚持坐在用三元钱换来的位子上。没有人会故意用目光注视我,我不会大笑,也不喧哗,我不做出任何故意吸引人的举动,不像某种求爱的动物那样发出锐利的尖叫,或者散发扑鼻的异香。我用一根塑料吸管缓缓地将玻璃杯中的咖啡吸进嘴里,又缓缓地把它吞下,就像一头走出丛林的大象在某个寂静的早晨,因为干渴而站立在溪流边鲸吸,完全没有考虑什么。它柔韧的长鼻就像我的塑料吸管一样一直深入在某种液体内部。谁也不会留意这个过程是短暂或是长久。 但我并没有将白天的故事全部消亡。朋友A告诉我,某某搬进了新居,三室二厅,客厅足有六十平方米。确实是这样,我们赖以存身的城市一步一步在扩大,现代建筑师的几何图案线条愈画愈粗壮,愈画愈长远。而给自己留下的自由空间越来越小,越挤越窄,就像我坐在这个城市唯一的空旷地带,点燃一支香烟,我吐出的烟雾将从千万个人的头顶飘过。一杯冷咖啡,让我从中探视到许多熟悉或陌生的倒影,我的脸谱混杂其间,模糊得连我自己都有无法辨认。 我隐身其中。就像一杯冷咖啡一样,我毕竟从众多的冰冻饮料中一伸手就指定了它。而时间也就在这一刻将我紧紧抓住,把我推搡到一杯冷咖啡的面前,并且让我制造出很多不必要的思索。我静下来了,是因为我即将成为时间的过去以及伴随冷饮的一点旧事和一些偶然的装饰。我不是历史人物,也不是预言家,我的逝去不会给任何人带来无限的悲哀。 一杯冷咖啡,让我的消化系统获得短暂的快感;一把椅子,让时间轻易赢得终生的满足。 把冷咖啡干了,然后——我们走吧!
有时我也喝一杯冰冻啤酒。我生活在宋朝诗人、书法家黄庭坚泼墨吟诗的旧城,我常常为自己举杯,为自己的豪情开怀。我不在意“不饮旁人笑我”的诗句。我潜心于自己喝酒时的姿态以及沉醉的样子。我略微知悉冰冻饮料酒的来源。《楚辞招魂》就有“瑶浆蜜勺,实羽觞些;挫槽冻饮,酎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浆些”的句子。我只不过不像战国时代的诸侯国君,有缘份享受“蟠虺纹方 ”内珍藏的冰酒。那些溶解在冰酒之内富贵的气质、黄金般的权力已随着酒气的散逸而毫无踪迹,我手中这杯冰冷的酒丝毫没有先秦的味道,虽然它大部分的液体可能还是先秦的河水。我饮尽这杯中之物,但我没触及先秦的历史,就像我所有的邻居在诗人黄庭坚伫立的河边汲,在他读书的场地上划拳猜令,汹酒作乐,老黄的诗句距离他们遥不可及。 而愦憾的是,我在重复着诗人老黄的某些细节。饮酒不饮人,饮人不饮酒,我没有选择任何一种固定的方式。我独坐在拥挤的广场中央,被锦衣市侩包围,被烤牛肉串的油烟包裹,被别人喝过冷饮料之后的带甜味的唾沫淹没。日光灯不厌其烦地照射着,通俗的音乐铺天盖地,广告牌上的舞女袒胸露脐……我独守着一杯冰凉的啤酒,一口一口地把它喝干,然后把杯子倒在桌上,残存的酒液在桌面上闪烁一种五颜六色的反光。 纯粹的酒已不存在了,进化到被饮料取而代之。而且都是同一种味道,被糖分——一种短时间的甜蜜所替代。我不禁想问,是什么总让我想起一杯先秦的老酒?是谁让我长期回忆唐朝的一首老诗?有朋友B教训我,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还在做梦!并且把梦放置于这人满为烦的广场上,到人堆里独坐做梦,不怕梦被人踩碎了吗?不怕梦被人当冷饮喝了,化做泡沫吐了吗? 可是,世界上不存在两种不同的冷饮料让我和别人分别享用。正如一个人不能独自居住在一座城市,不能静坐一个广场。有时候我们甚至已成为世俗舞台下一名聚精会神的观众,这种身份从来都无法改变。就像一杯啤酒盛在杯子里,不一定是为了把它喝下去。而且我们似乎一直都在谈论着饮料以外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那个杯子。 古人云:性定菜根香。可冷饮料从来就是甜的,我无法同古人做最后的争论。只是从躺椅上直起身,掏出十元钱扔在桌子上,那是比一杯啤酒多了八元的价钱。当我离开的时候,那被我吞进肚里、价值二元的啤酒化做一串气泡,从喉管里呼啸而来,一溜烟飞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