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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9月12日,天下着雨,妈撑着绿色的洋布伞,送我到村里的小学。带着我穿过一个个教室去找幼儿班的姑姑,彼时,姑姑正带着一群与我一样脏脏的孩子在做游戏,一边唱‘我在马路边,捡到分钱……’。姑姑让我与小朋友们玩,她站到教室门口去跟妈说话,过一会,妈便准备回去,把我留在学校,嘱咐我要听姑姑的话。
晚上回家后找不到妈,别人告诉我说,妈去福建打工了。彼时我还不懂得打工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么远。我只知道,以后不能天天看到妈了,一时心里便难过起来,终于忍不住鼻头发酸,哭了。
平生第一次懂得什么是离别。因此,也就记住了那个雨天。
后来,与小朋友们熟了,没有妈在身边的日子也就不再太难过。姑姑教 ‘我在墙根下,种了一棵瓜,天天来浇水天天来看它。发了芽……’,又教‘花园里,篱笆小……党的温暖像太阳,党的关怀像妈妈……’,又教‘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还教很多小游戏,教我们认‘ABCDEFG’。
日子在唱唱跳跳间混混,很快也就过去。
小学一年级时,胖胖的班主任黄老师教我们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情绪很是激昂,我们也唱得卖力,越唱越熟,声音也就越唱越响,直到两边教室的老师都到窗前来打手势,声音才小下去,不一会儿,又大起来。最后轮到个人唱,老师要每个人都站到讲台上去唱一遍,这时大家都不行了,彼时的我胆小如鼠。站在上面哆哩哆嗦的半唱半哼半念,磨完最后一个‘前进加进’,我已几近虚脱,第一次知道时间有时会那么难熬。我的可怜的同桌杨新波,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比我更胆小,起初是不肯上讲台,赖在座位上不肯动,最后被班主任半哄半吓的弄到讲台上,他脸憋到通红,老半天,才开了腔,半哼了一个‘起’字,就哭了,吓的。老师这才放了他,全班都笑翻了。
小学几年,我都一直与他同桌。他画得一手好画,我们逼着问他在哪儿学的,他瞪着眼睛很是无辜的样子,说,我没学过呀。于是大家就啊啊啊的乱叫,说我们班出天才了。三年级六一节时,他画教室外住校的唐老师种的大白菜,得了全校第一名,四年级时,学校的黑板报图画部分就全由他负责了,总是下了课,他便坐了老高老高的凳子往黑板上画东西,各年级的孩子便围了来看,我们四年级的孩子都觉得脸上有光,都说,他是我们四年级的……
四、五年级时,我和他数学成绩出奇的好,我俩轮换着考第一第二,考九十八分,考九十九分,还考一百分,连老师也吃惊。那些时间,有难题同学们都爱扑到我们桌上来问,老师也夸我们,连其他年级的老师都知道我俩,教训自己班上的学生时,都说,你们都学学四年级(后来是五年级)的谁谁谁。那是一段快乐的时间,小小的虚荣心胀到几乎要爆掉。后来有几次,老师忍不住在考试的时候把我们调开,因为怀疑我们相互抄,然而调开来坐,成绩还是一样。几次三番,老师也终于死了心。
五年级上半年,因为我俩的数学成绩,同学们开始笑话我俩,说我以后要嫁给他,他喜欢我之类的话,我俩听到后,感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耻辱,从此不再说话,如同仇人一般,连桌上画起了三八线,他的手如果不小心越了界,我的文具盒毫不犹豫的便要砸了下去,他对我也一样,我们把抽屉里都画上了线……
小学以后,只有几个人准备去念中学,我没去,因为穷,他也没去,因为想跟着他表哥去县城做事,主要还是想玩。我在家里呆了一些时间后,随村里的女孩子去县里小餐馆给人家洗碗,一个月包吃住还给三百块钱。那时,年纪小,不必想将来,也不懂得。穷困泻玫幕锸常阋研穆庾悖吭禄褂星茫颇笱桑?br>
有一次回家,伯母忽然告诉我说,杨新波死了,说因为偷吃了别人家打过药的枇杷,又说是中了鬼的射的阴箭,箭射在了他的背上,起了两个菜碗大的包……。我不信,撒腿就往杨新波家里跑。他家里人一个个眼睛红肿,他家屋前那块我们曾跳过无数次房子的地被人踩得稀烂,一地的碎爆竹。我的胸口被揪紧了起来,喉咙发硬,痛。我又后悔起来,后悔在桌上画三八线,不应该用文具盒砸他的手,毕业后还不跟他说话……
不敢去看他的坟,甚至不敢想像自己多年的朋友已是黄土一堆。有一次,随母亲去姑姑家,经过一片坟地,母亲指着一处新坟,说杨新波就埋在那里,我望着那堆土,想起他因为不敢唱歌被吓到大哭的样子,想起他坐在高高的凳子上画画,我们都围着他,骄傲的对其他班的孩子说,他是我们四年级的,想起同学们笑话我俩说他喜欢我时,他满脸的红……
我心酸眼热。是他,教我懂得死别。
二年级时,县城来的易老师教我们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把提饭盒的网兜套在头上,正在自娱自乐,易老师看见便问,你会唱?我小声说会。易老师便让我一个人唱,我犹犹豫豫的站起来,面红耳赤……
三年级时,爸买了录音机回家,我便学会很多歌,六一节时,我壮起胆子站到学校的大礼堂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唱 ‘春季里桃花飞满天……夏季里荷花水上漂……’。是因为奖品除了练习本铅笔还有两个冰块,我为了那两个冰块,忍住不哆嗦。终于如愿以偿。我把冰块小心的放在书包里,带回家给奶奶吃,拿出来看,已经成了一袋粉色的水……
四年级时,唱得最多的是‘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也唱‘学习雷锋,好榜样……
五年级时,因为是毕业班,已经很少上音乐课,彼时的我,是文娱委员。大家都紧张,我却觉得跟以前一样,我依旧给大家发歌,自己先唱一句‘千年等一回’,然后拖长了声音说,一起唱,稀稀拉拉的常常只有几个同学配合我。
很多东西都随时光逝去,然而,常常在音乐响起时,这些碎片,这些记忆的碎片,便又纷至沓来,在那些老歌里翻来滚去……
前天路过一家小店,正放着音乐,忧伤的,低低的男音,唱:‘我用一转身离开的你,用我一辈子去忘记……’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心似被重物撞了一下。
用我一辈子去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