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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整整一个下午,我趴在淡绿色的窗台前,一动不动地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梧桐树,秋天是一面巨大无形的筛子,片片枯叶不断地从树冠筛落下来,偶然撞到窗玻璃上,便划拉出一阵细微的响声,像小心翼翼的琴弓走过低音弦。 父亲悄无声息地站到我身后,我感觉得出他内心压抑的激动与不安。崽,你在看什么?父亲柔声问道,可对于他这些有口无心的问话,我向来懒得答理。我默默地等待着。 崽,到时间了,咱们走吧!父亲轻轻地将我拦腰抱起,转过脸去的一瞬,深秋千百张落叶中最小巧的一片正从窗前滑过,叶脉上似乎还泛着隐隐的绿意,我的心骤然一痛,可来不及惊讶出声,父亲已经将我抱出了病房,走进那条清冷的长廊。 长廊里弥漫着终年不散的强烈的药味,四周原本雪白的高墙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出水渍淋漓的模样。人们走过长廊,屏气凝神,但脚步声依然响亮得令人心慌,在这个生命脆如薄纸的地方,很少有人能真正变得坦然。半人高的墨绿色护壁下,两排临时充当病床的长椅,安置着老的、少的、呻吟的、沉默的,每个人都将精力集中在自己的痛处,没有谁注意到我们,哪怕只是恍惚的一瞥,看见一个父亲神情肃穆地走过,怀抱着幼小的儿子。 我从父亲的臂弯里微微抬起头,试图透过那些一闪而过的病房门口望见窗外的草地,在今天之前的十多个百无聊赖的等待的日子里,我只能呆坐在自己的窗口,守着那一小方沉寂的草坪。有一回,不知从哪儿滚来一个皮球,停靠在窗下的水沟旁,我欣喜起来,然后盼着有人跑来将它捡了去,但许久,并不见谁来理会这个遭受遗弃的小家伙,我渐渐地恢复了忧愁和落寞,甚至多了些莫名的愤怒,我恨恨地将钢丝床拍得哐啷直响,没有人理解我的行为,其实,只要我张口,得到那个皮球,并重新使它活蹦乱跳起来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是……我们就这样一直孤零零地对望着,像两个拥有相同命运的人。 乖崽,不要怕,不会疼的啊!父亲将嘴附在我耳边,一遍遍地说。我一点儿也不惧怕疼,我只是担心秋风不够利索,窗外的草地不够宽阔,担心这条走廊太过漫长,永远也到不了尽头……父亲转身上楼,我感觉到他手臂和胸膛微微的颤抖。在楼梯的尽处,我看见两扇贴着“手术室”三个大字的玻璃门,一瞬间,眼前仿佛又飘过那片尚还幼嫩的叶子…… 我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医生开始给我搽一种黄色的药水。多少年了,这个遍体金黄的小男孩行将展开的幻梦,仅仅只是在长廊外的秋风中自由地奔跑一阵子啊!(二)
秋风一直轻轻地有节律地拍打着窗子,温和的阳光照射在窗外堆积了数天的落叶上,一层金黄的薄烟依稀笼起,一眼望过去,晃得人直头晕。我心想,总有一天要下一场大雨,眼前的草坪就变得面目全非泥泞不堪了,这几天异常地宁静祥和,想来只是季节更替的一时喘息吧,寒冷的冬天就要大张旗鼓地来临了。 从清晨醒来,我一直俯卧在床上,双手支着下巴,睁大眼睛,等着窗外的阳光从光秃秃的枝桠间溅进来。其实,我早已经从窗玻璃的反光中看见露姨了,她原本一直静静地躺在我身后相邻的病床上,这会儿却艰难地仰起上身,目光悲戚地盯着我,可自从我的手术失败后,我变得不愿同人说话,这种情形已维持很久了。 母亲终于收拾好了行李,走到我床前,小心不碰到那条上了夹板的腿,将我背了起来。崽,和露姨说再见吧,请露姨以后到我们那儿去玩!我望了一眼露姨腿上厚厚的石膏,将脸冷漠地转了过去…… 医院长廊永远浸润着寒冬的气息,而这绝不仅是缺少阳光的缘故。心怀感激从这儿走出去的人,恨不得一辈子不再与它相见,而抱憾离开的,却又总一次次地回来。当年,一位母亲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医院那显得过于漫长的走廊里,她背上的儿子四面望了望,这墙壁多么像那些常年麻木的苍白的皮肤,又多么像露姨腿上厚重的白色石膏啊,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这一去,可能从此再不回头…… 经过一间病房的门口,无意中一瞥,只见有几个人围坐在里面,兴高采烈地互相传看着一个婴儿,那婴儿似乎刚出生不久,还是一副又丑陋又可怜的样子,无论在谁的臂弯,都面无表情一声不吭。他小小的脑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显然不是陶醉在自己的幸福当中,他还远没有到感知生活的时候,但谁也无法否认,他总有一天会因为爱而变得漂亮,因为恨而变得狰狞,艰辛和痛苦寸步不离左右,快乐与成功却又总适时地赶来抚慰,他会心甘情愿地在命运的深海中浮沉……我一路默默地想着,不知不觉地竟像是在回顾自己短暂而病弱的生命,直到母亲将我背出医院,来到大门外的广场,温暖的阳光披在身上。 父亲已经在车里等着我们,我的心也渐渐温软起来,毕竟对于一个长年住院的孩子来说,再没有比回家更令人激动的事儿了!父亲将我接进车里。母亲突然尖利地叫起来,崽,你看!你看!顺着母亲的目光,我看见在两个护士的搀扶下,露姨艰难地走出医院的大门,秋末辽阔明媚的阳光立即拥住了她…… 露姨将脸贴在车窗上,鼻子压成一个可笑的小平面,眼瞳却深邃得像一个长镜头,我隔着玻璃无限留恋地望着她,心底悄悄淌过泪流,好像自己已经在长廊外的阳光下尽情地奔跑了许多年,直至今天,才让我心酸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