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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秋,那是个司法无序,公检无规的混乱之秋。
牢房座落在县城背后山脚下,牢房前院子里高大的梧桐飘落着枯黄树叶,飘落着那个季节心酸的故事和当今难以令人相信的悲剧。
一抹如血残阳从铁窗射入牢房,渲染着这间密室压抑不安的气氛。夜将至,牢房死寂般安静。
牢房远处高音喇叭开始了广播站每天例行的第三次广播:“东方红,太阳升……”嘹亮的广播序曲穿透夜空,打破了刚刚到来的宁静,传递着革命信息传送着战斗号角。
这间10多平米的牢房关家押着强奸犯光头,盗劫犯老八,现行反革命金根,现行反革命小王和我等8个犯人,牢房拥挤,空气污浊,每个犯人都前景难测生死未卜,胆战心惊在等待着革命审判和专政制裁。
强奸犯光头平时在外头就喜欢剃光头,进来后省事不用剃头,监管不在时,他常用拳头在其他犯人身上取乐,有时对着墙壁乱嚎抑制着自己多余的雄激素。盗劫犯老八瘦条脸留着八字胡,常阴沉着脸用那对猫头鹰似的眼睛在同房犯人身上扫来扫去,好象每个犯人的脸都是个诱人的钱包。这两个人在牢房里是正副牢霸,欺人尤甚,作恶尤多,犯人都畏惧这俩真正的虎狼和人渣,恨不得他俩明天就送往劳改农场接受改造或拉去毙了永绝后患。
现行反革命金根,因好吃懒做家里穷常常有上顿没下顿,忍受不了老婆的臭骂,一气之下在大队部墙上写了条反动标语而进来吃一日三餐.餐餐不少的牢饭,虽然量少油水少伙食差,他觉得比家里好。
牢房里犯人之间少有交往,只有邻我而卧的小王和我比较投缘,也聊得来,也掏心说了些心里话,两人身陷牢笼命运共同罪名共同工作环境相同性情相近,渐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的罪名和我一样也是现行反革命,他的罪行是组织反共九岭山游击队,他是司令。我的罪行是偷听敌台,攻击中央领导人。
其实他和我一样,都是受人诬陷,在那个无产阶级专政扩大化的特殊年代,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入狱。
小王是退伍军人,25岁,退伍后在大队小学教书,他初中文化,人长得斯斯文文,我怎么也无法把他和反共游击司令挂上勾。他自己讲,由于当过兵,回乡后喜欢打猎,有一杆鸟铳,经常进山去打猎。是什么人举报诬陷他,他猜破了脑袋不得而知。
他娶了全大队最漂亮的姑娘为妻,刚结婚3个月,有人吃醋?他当上民办教师,断了也想进来当教师的人的路?当初去当兵大队8人竞争,只有他实现了愿望,有人心怀不满,还记恨在心?或还有他无法猜测的原因?
小王进来快一个月,还没想明白是谁在诬陷他。他已经承受不了每天无休止的审讯和严刑逼供,承受不了这场牢狱之灾,为了早日解脱,他相信了坦白从宽的政策,想从坦白中求生,开始违心编造一些事实来应付审讯人员。
我是县城一所小学厨房里的后勤人员,那年26岁。高中刚毕业时,在县广播站工作了2年,家庭成份地主,就因在县广播站工作的经历,文革开始后,有人揭发我组装收音机和电台,偷听敌台广播散步谣言并向台湾发报,这绝对是主观臆想和恶意陷害,我既不懂无线电也没经济能力买收音机。抓进公安机关后,审讯受到了和小王一样的恶劣待遇,但我从来没有承认过犯罪事实,抄家没搜到任何犯罪证据证物。
光线渐渐暗下来,象进牢房的每个晚上一样,为了打发漫漫长夜,小王主动找我聊天,他挪了挪屁股靠近我,这样声音可以小些:“小阎”他叫我,我抬头看他,牢房没灯光,他惨白缺少营养的脸有些朦胧。“今天审讯怎样?”我问。今天他精神很好,少了往日的萎靡之气,我很奇怪。“我招了,我说有个反共九岭山区游击队的名单藏在家中土墙墙缝里,刘股长非常高兴,夸我表现好,识时务,坦白有功。叫人给我端来红烧肉和一大碗白米饭奖励我,我今天吃得很饱,你摸摸我的肚皮,现在还胀胀的。”“真有名单?”“我实在没办法,不招他们打我受不了,我只好编出来应付”我无语,心想,今天这关过了,你明天呢?我决不屈打成招,打死也不乱招。
可想而知,第二天刘股长这个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领导带人兴冲冲坐吉普驱车30多公里到X公社小王家取名单却无功而返,非常恼火,回来后小王又遭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小王的解释是名单可能被老鼠拖走了。
又一次,小王告诉我,他招了一条:他和上边派来的人在山里接头,有个山洞,侦察人员的确找到了这个山洞,拍了照片,并带回了几个烟头和一点取暖的柴灰。小王被奖励了一包香烟,给了几根给我。其实这个山洞只是小王进山打猎歇息过的地方。
过了几天,小王神秘凑近我,我闻到了一股酒味:“我今天招了一条更重要的,我一把驳壳枪丢进了村口的水塘,他们给我喝了鸡汤,喝了酒,还有油炸花生米吃”我不知道小王现在的神志到底清醒否,他这样胡编乱讲很危险,哪天有可能吃真的花生米。
巧的是,刘股长第二次带人到小王队上找证据,在水塘淤泥里没捞到枪,却捞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长柄手榴弹,他大喜过望,取了铁证,凯旋归来。我无法猜测这个手榴弹的来历,或许是红军时期的遗留物?或许是抗日时期的遗留物?总之,这个手榴弹是个不祥之物,它与小王并没关系。
小王曾对我说,只要坦白能从宽,不枪毙他,他什么都招。我很清楚,他什么都敢编,这是他致命的误解。在那非常时期,坦白不一定能从宽,抗拒绝对会从严,小王和我的遭遇得到了印证。
小王案件发展过程和决策内幕我无法得知,他的命运凶多吉少。
一天早上,小王告诉我,昨晚梦到了他去世多年的娘,穿一身新衣,那么大年纪,脸上打了胭脂,左手提只鸡,又手拿把刀,笑盈盈向我走来。梦是梦,梦非梦,梦是阴阳的联系,梦是心灵的感应。小王认为这是个兆头不好的梦,是个大难临头的梦。
晚上大概9点多钟,地铺上的小王,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跪在地上用一种民间做道那样的腔调,为自己唱起祭文:“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定乾坤,今有乡士王XX,来到人间二五载,孝敬父母爱娇妻,感谢父母养育情,教书育人品行端,今遇横祸身有难……”
他是做教师的,祭文措辞丰富有条理,念唱得声情并茂,凄凄切切,念唱到后面泣不成声,听得我浑身发冷,魂魄出窍。小王的行为吓得我从地铺上爬起,待他念念有词停下后,我想安慰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我哆嗦着说:“小王,你别多想,你要坚持,总会有清白的一天”小王并不理我,用手抹了把眼泪,又倒头睡下。
第二天傍晚,没见小王回监,我站在牢门铁窗前引颈长望,等他回来,等了一个多小时。
老八阴阳怪气幸灾乐祸拖长腔调发话了:“阎老弟,你不用等,他大概解脱了,过好日子去了,再也不会回来喽”。
晚上,狱员从地上收走了小王的被褥,牢房少了一个人。看旁边空出了这一块,看一个同患难的年轻身影莫明离去,悲从心出,泪水长流,滴在冰凉的地上化成迷雾,化成对这个盛世的满腹疑云。我哭得很伤心,哭小王也哭自己,哭这种突然的诀别,哭这种身不由己的命运。半夜下起了大雨,我在闪电中抖动着麻木的身体,抖动着迟钝的灵魂,希望暴雨能洗刷自己清白,还原人间一片蓝天。
老八猜得不错,他几进宫有经验,小王这天被执行了枪决,我后来出狱得到证实。
小王走后不久,我被监管人员带到大街上一家国营照相馆照了张相,相片上的我,胸前挂牌子低着头,牌上写着:现行反革命 阎XX 名字上用红色打了个大叉。
后来我得知,我这个抗拒到底拒不坦白的顽固份子,已经定了我的死刑,照片是准备宣判枪决我时派用场。
还好我命大命不该绝,一位中央要员下来检查,见牢房人满为患,为减轻牢房压力, 减少专政机关的负担,减免出现过多错案,他看过我的案卷后,认为没有口供毫无证据,批示这样的人可以释放。钦差一句话,救了我一命。可能这位钦差正直而清醒,不辱自己重大的职责和使命,他的到来,救我出了苦海。
我78年得到平反。
80年代我在县城街上遇见小王的姐姐,她告诉我,小王枪决后,他漂亮的妻子现行反革命的家属不避嫌勇敢为丈夫收了尸,葬回了山村。小王80年代也平了反,他的妻子改了嫁,小王和她没有孩子。
小王离开这个世界已经38年,他的坟茔应该是荒草凄凄。这条年轻的生命,用鲜血为共和国那段错误的历史买单,代价太昂贵。小王苍白的面孔多少个夜晚出现在我的梦中,使我在恶梦中惊醒。
我这个枪口下捡来的余生,要好好活着,加倍珍惜现在的分分秒秒。
(一个忘年交朋友的文革遭遇,我用第一人称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