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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八月,天气少见的鬼魅,历年正是抗旱季节,时下却阴雨连绵。囿于斗室内,脑袋便怪诞起来,胡诌了几则畸世的故事。现辑录于此。 对于故事,当信则信,不能信的断不可信。
苍 生
树是老树,粗得两个人还搂不住,叶儿稀疏,枝丫腐朽,躯干被时间掏了空洞。枝头偏又吊几个桐籽,有一个没一个地落,跌在地上,裂为四瓣,一瓣一颗桐米,一个秋天捡不满一竹篮桐米。那树藏着蛇。蛇也是老蛇,唬着脸,黑着身,蹒跚地往树洞里爬。怠懒时在树根盘一圈,米筛大,半日里不动;灵动时悬在桐树上,像碗口粗的一段绳,在风里晃来荡去。某年夏天,忽地抖落一身青青桐叶,桐籽越发地少。 村人说,那是蛇精呢。 从此没人敢拾那桐米了。 苍生由不得村人胡言乱语,粗声驳斥,那是蛇害了树么。独自挎个扁背篓,绕着树儿走,得了三五斤桐米,换了三五两煤油。那时候没电,照明全靠煤油。 村里却有好事的人,抟黄土添石灰和三角泥,再以几截断砖和残瓦在树底筑了个圆坛,横梁上歪歪斜斜地书着“蛇坛”,字迹血红。不过也真是怪事,那年桐树像突然醒了神,枝节处处冒绿,扬了一树的白花,秋天里硕果压满枝头。可村人惧怕蛇精缠了身,越发没人敢近桐树了。 苍生偏不信邪,扛了竹梯爬上树梢,用竹棍好一阵狂抽烂打,桐籽纷纷如雨。有人想坑苍生,老远呼着苍生苍生。精通鬼怪的人说,那时不能随便呼人名字的,精怪知道名字就认准了人,那人就要受害的。苍生在树杪上应了声,却不见人影。又有人喊,苍生,苍生,敢在桐树上尿一泡么。苍生刚巧憋得紧,就对着树洞尿了一泡。苍生再看桐树,桐树依然是桐树,枝叶间遗着零星的桐籽,手上的竹棍指指点点,桐籽全落了地。苍生滑下树,将桐籽扫成一堆,用竹箩盛了两担。苍生看着圆圆滚滚的桐籽心里止不住笑,明年不愁没钱买煤油了。苍生也笑村人,那帮傻蛋。 晚间,苍生和婆姨坐在煤油灯下剥桐籽。苍生拿把破剪子对着桐籽刺进去,桐籽散为四瓣,像桔瓣,再对着桔瓣用力一撬,那白白的桐米就蹦了出来。桐米很快盛了一撮箕。婆姨便把桐米倒进竹箩里,苍生以手当耙来拢桐籽。手刚插进桐籽堆,像有什么冰冷的活物在手背上蜇了一口,苍生疑为荆刺,凑到灯下看,只见一点乌黑。婆姨用棒槌搅开桐籽,却没发现有什么。再说苍生手背并无痛感,也就不以为然。 过了三日,苍生手脚上忽然出现几个红泡,不痒不痛,只是流水,接着化脓,腐烂,吐出怪味,熏得满屋子臭。村里人懂得偏方的,就指点苍生婆姨到后山挖了草药,熬了汤,又喝又洗,那几处伤口便结了痂。可过不了三日,躯干上又冒出红泡来,如此反复,总断不了病根。后来求了中医,虫虫草草地熬破了好些瓦罐,苍生的嘴也烫得不知了苦味,却依然生红泡,臭气熏天。 村人捂着鼻子说,苍生是给蛇害的,只有蛇才能医他的病呢。 苍生婆姨拿便了镰刀和竹棍要去捉蛇,那千年桐树下的蛇不敢捉,就一径上了后山,心想逮着蛇子蛇孙剥了皮,熬了汤给苍生喝。谁知苍生婆姨却一去不返,村人唤着苍生婆姨寻上山,在山沟里找着了她。苍生婆姨倒在土坎边,全身肿得像根透明的木柱子,鼻孔只有出气没了进气。手里攥着条黑黑的蛇,蛇身扭曲,也在痛苦中毙了命。村人有识得蛇的,认出那是棋盘蛇,叹口气,邀几个人抬了苍生婆姨下山安排后事。 苍生却不理会婆姨的死,一心剥了蛇皮,用瓦罐盛了放在火上焖,一时间清香四溢。村人来寻时,苍生已将那蛇全下了肚,嘿嘿地站在那里傻笑。红泡去净的苍生却莫名其妙地疯了。几个人架了苍生到他婆姨的灵柩前,苍生站在那儿只嘿嘿地傻笑。后来,苍生不知从哪里找了把剪刀来,将那缚灵柩的草绳剪成一截截的碎段,嘴里不停地嚷,我剪死你,剥了皮,吃了你。抓起一截草绳塞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齿缝里渗出血来。村人又叹气,说,那蛇害的。对桐树下的那蛇越发地敬畏,初一、十五有人到蛇坛前烧纸点檀香,三叩九拜。 苍生那疯病却不曾好,整日里拿了剪刀,见了绳索就乱剪一通,嘴上依然骂,我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吃了你。临走又拿一截放在嘴里嚼。村人都把绳索藏了起来,生怕落到苍生的眼前。苍生在村子里找不到绳子,就到野地里闲逛。那田埂上种了长豆角,苍生便捞一把在手,坐一旁细嚼慢咽。几家的豆角被他一个上午全糟蹋了。 而那老蛇似乎来了兴致,悬在那桐树上晃悠悠地荡秋千。苍生见一截绳儿在动,嘴叼了剪子往树上爬,够着了,就用剪子剪,可剪子太小,剪不断粗壮的蛇,只得用嘴咬。苍生和蛇扭在一起,从树上跌下来,苍生咬断了蛇的七寸,那蛇也用毒齿刺了苍生一身的毒眼,还缠死了苍生的脖子。苍生和蛇临死也没能分开。 村人暗自寻思,苍生前生就是蛇的冤家么?想了许多法子,硬没把那蛇从苍生身上剥开,又猜想蛇也是有阴魂的,把它从苍生身上拿掉了,可能会生怨气,说不定村人要倒霉了。于是,殓了苍生和蛇,合葬在千年桐树下。虽立了墓碑,却写不明白,写苍生之墓怕怠慢了蛇,写蛇冢又不妥,只得空着。只有那桐树像是得了他们的滋润,越发地青绿,桐籽压翻了枝丫。只是那桐籽没人敢要,秋日里空落到地上,逢春发芽生根冒绿,几年功夫就茂盛成一片桐树林了。
邪 鸟
村人说,没有活物不会谄媚阿谀人,比如狗见了人就摇尾乞怜,聊得主人一笑便施舍几块骨头;比如鸡,绕着婆娘们的脚跟转一圈,就得了一地的米谷。话题不约而同迁徙到鸟身,都说这地方的鸟也像狗一样媚人,比如喜鹊逢着村人嫁娶就欢天喜地地唱,尾巴上掉了两根飘带状的黄绸鸟在新娘头顶上旋着圈,美艳的女人便戴了凤冠一般,现了皇后的仪态。再如麻雀,叽叽喳喳地飞前飞后,活脱脱一群嬉笑的细伢崽,嗓音嫩得耳软。而不该叫的鸟断不会叫,比如老鸦和夜猫子都敛了影迹,不知栖于何处了。 这么乖巧的鸟,村人没有理由不宽厚待之。谷物丰厚的田地成了鸟们的乐园。村人在这头下镰,鸟们便倒挂在另一头的谷物上。有些鸟干脆落在场院的谷堆上,一边啄食,一边将屎尿撒在谷物里。村人也不恼,只嗔骂这群鬼丫头,神情就像笑骂自家的女儿般。 偏逢着艾家娶亲时却有一只不该叫的鸟叫了。那鸟像是藏在村前的老锉树上,嘶哑着喉管不憩地叫,出山哇,死人哇。声音苍老而凄惨。新郎官艾一天被叫得满脸乌云密布,拧得出半盆污水来。艾家是村里的豪门望族,其暴发也是近两辈的事。艾一天的祖父翻过老鸹山,在城里一家布店做了伙计。后来见城里山货值钱,就开了间山货铺,一门心思经营起山货来。也不知艾家祖辈葬了哪一门子风水,生意越做越顺手,艾一天父亲又增了米店和布店。艾家旧宅翻了新,青砖黑瓦,方方阔阔,宛如城池一般。轮到艾一天手上更是如日中天,村人没见过世面,也说不清艾家买卖火到哪般地步了,只晓得良田和山林快要被他家买净了。让男人们更眼妨的是,那些个最狐媚的女人似乎天生就是艾家的妻妾,像那些奇花异葩一样,一含苞就被移植到深宅大院里。这不,说要为久病的艾老爷冲喜,艾一天就将水家那迷死人的花骨朵用花轿抬进了院。 现在这邪叫的鸟声却太不是时候了。村人暗自揣测,莫不是艾家要现出破败的迹象来? 艾一天被叫得火了,扛了火铳环着老锉树转圈,却不见只羽片毛,也不闻了那鸟声,只得悻悻然回了身。晚间,艾一天搂了花骨朵正要成就美事时,那鸟的叫声又起,出山哇,死人哇。声音就像在艾家屋顶上哀叹,罩得院落一片凄凄惨惨。艾一天吩咐下人狗犊拿了火铳,望那鸟声寻去,却仍在那老锉树上。狗犊似乎放了铳,震天似地响动了一回,那鸟声也就哑了。夜是一片让人发悚的静。翌日天刮亮,却不见了狗犊,只在老锉树下寻着了一滩黑红的血迹和那杆火铳。那血迹是从树身上滴落下来的,狗犊被一根老长的锉刺穿了胸,像件破衫子样悬挂在枝叶深处。 艾家老爷却像病醒了,抽搐着瘪嘴说,我听见木柱在叫呢,好像说出山哇,死人哇。村人恍然大悟,怎觉得声音那么熟悉呢,原来是木柱的声音。那一年,艾家老爷娶了木柱他叔的女儿做妾,那女人自然生得出脱,艳丽不曾多见。艾老爷有几分爱不释手。圆过房后,艾老爷需出去料理生意,就用一乘圆顶小轿抬了女人,执意要带到山外去。那时,木柱整日蜷缩在山旮旯里,想随了艾老爷去见见世面,便当了轿夫。不想,走到老虎岩下,一步不慎,将那小轿摔到了悬崖下。小女人丢了命,木柱也被艾老爷打折了腿。艾老爷说,如果不是亲戚,该结果了木柱的狗命。木柱也是命贱,不但不能去山外看世界,就连出房门看山都出不了。在床榻上瘫了半世,后来在床架上系根布条,自个勒了自个的颈脖。 当夜,那邪叫的鸟声又起。村人凝神细听,这一回却像是狗犊的嗓音,出山哇,死人哇,狗叫一般的狂乱。有通神鬼的人便说,那是木柱扣了狗犊的魂魄在叫呢。那木柱肯定还在想着山外的世界,肯定为自己最远只到过老虎岩下而感到悲哀。那人就为艾一天出了个法子,在老锉树上挂个鸟笼,再在木柱的坟墓前烧两摞纸钱,告之木柱的阴魂归到鸟笼里,鸟笼用黑布罩了,因为那鬼魂是见不得阳光的。艾一天依言挂了鸟笼,过一夜,摘了鸟笼,携了花骨朵,一径去了山外。 那鸟叫的怪声遂绝。
弃 物
山深林茂,什么树都藏得有。那树出脱得奇绝,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树呈倒人字形,主杆只分了两个大丫杈,丫杈又分了两个细瘦的枝,如此递分,顶端便是分岔的丫蕨了。那叶片一样的奇绝,分了个人字形的岔,如娘们叉开的双腿,叶面绿得黑重而暧昧。 樵夫钱大见的树多,并不曾见过这等模样的树。杉刀被握出了汗,钱大始终下不了手。钱大想,这树生得鬼魅呢。便有一簇叶片挺得异样,像裹了个包袱,钱大忍不住用手一拂,却见了两个青色的果子悬在那里。那果子就像阉匠骟出的牛卵,表皮洁嫩诱人。钱大把那果子小心地操在手中,像操了自个的卵子,有几分爱不释手。虽然口干舌燥,但钱大没舍得把果子塞进嘴,而是揣在 怀里,想给婆娘一个惊喜。 果然,婆娘眉开眼笑地接了果子,剥开,只见白白的一截果肉,里面爆满了黑籽儿。婆娘挖一点瓣囊粘在钱大舌尖,却是嫩嫩地甜。钱大好不容易在三十岁娶了婆娘,可婆娘仿佛石人一般,久不见开怀。谁知吃了这青果,那凹陷的肚皮三几个月就隆了起来,十月分娩,得了一对带把儿的伢。钱大的阔嘴笑得像是啃过木头,齿牙生生地白,嘴角差点弯到了后脑勺。 钱大只庆幸自己不绝了后,但没想到这卵状的果子的确和一个阉匠有关。那人靠劁猪骟牛营了半生,因地方窄,只是苟活着,总也活不出个人样来。劁光了猪,骟净了牛,脑袋一歪,便动了村人的脑筋。就煽动男人铲了那物,去京城侍候皇帝老儿,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村人中有被穷逼疯了的,狠狠心,让阉匠把自个娃儿割了。那父母不知为娃儿收藏那物,被阉匠像弃牛卵一样把那物扔在了屋顶上,又被一只老鹰叼了去,却落在了树杪上。时日长了,那物便化了果子,在枝头上鲜活着。后来,那太监在宫里得了势,着人来寻,却再也不见影踪,许是腐了。那父母恐娃儿空落,便悄然用猪物替代了。 钱大的弟钱二也不曾得子,钱大便将秘密语了钱二。那钱二却是个鬼灵的人,连夜上山摘了果,且将树连根带土一并挖了来,栽在院子里。钱二说,合该兄弟发财了。翌年,那树儿挂了果,钱家兄弟便操起了卖果子的营生,十两纹银一对青果儿。村人中有盼子盼得钻心痛的,舍了血汗钱来买青果子,那些个婆姨果真从窝窝里屙了一串的肉根来。那青果的名声自是大噪,远近求取者络绎不绝,钱家兄弟不仅得了子,还聚了许多的钱财。 如此过了若干年,村子几乎青一色的后生,葫芦对着葫芦,连出门似乎都没有必要穿裤子了。那些狐媚的女人则像聊斋里的狐仙样遁了形迹。山外的女人瞥着山里穷困,又断不肯屈曲。村子重现出绝后的恐慌。男人们偏耐不得寂寞,入赘的入赘,过继的过继,纷纭地奔了山外去。钱家出走的更是势众,只留下些老弱病残者,守着一幢海阔的宅院。偌大的村子竟然绝了人烟,那树就越发的妖娆,青果丰硕,像撒了一地的牛卵。
凸 石
村人说,石头像人哩。 那石头也画着脸谱的,生旦净末丑,在天地间演着一幕幕风格迥异的戏。不谙石头的人,料也不会知晓石头们的轰轰烈烈。那五色石天生成就大事业,干的是补天的活;捺下一块在红楼梦里,却幻变为一片灵通的宝玉,又领悟了一番尘世的生生灭灭好好了了;而那西游记里的石头,合了公母于一身,毋须受孕,却爆出个人样神通广大的猴子来。这些都是石头里的灵异之辈了,自然不同凡响,但是极少数。大部分石头偏平庸而又顽劣,比如猪蹄怪七院落中央的那块石头,从圆盘样的躯体上凸出一疙瘩,填不得墙基,做不成磨,弃在那儿任凭风雨淫浸。有时候便垫了猪蹄怪七和她婆姨的屁股,间或有只鸡把屎拉在石面,这也算做了一生的石头。不过,那石头自我感觉屈不屈,倒没人知道。 那石头是猪蹄怪七从地底挖出来的。当年,猪蹄怪七凭着一把尖刀宰了几个猪钱,就同兄弟们分了锅碗瓢盆,另起了炉灶。猪蹄怪七弃了老屋,用私藏的几块银子置了地,盖起明三暗五的青砖瓦屋。清理墙脚时便掘得这石,想碎了石头填基,石头偏躁硬无比,只得闲搁了。那石头却似不甘落泊,像长了脚爪一般,莫名其妙地凑到墙根前。来回滚动过好几次,猪蹄怪七却不曾留意,可能泥瓦匠用它垫了脚哩。 那会儿,猪蹄怪七也无心思料想这些细节,一腔杀猪的豪情全泻在婆姨的粉肉上。可那婆姨不争气,终日扁着个肚子,夹仄着双罗圈腿,那笑也就成了苦笑。猪蹄怪七竟起了休妻的念头。有了这份龌龊私念的猪蹄怪七就不太想回家了,逮着空闲便在村子里游逛,偏就遇着了一个年轻的寡妇,那寡妇早生了三个小葫芦,仍鼓着个青蛙肚,似藏了一肚的蛙籽。猪蹄怪七像寻着了宝贝,那些个从村人猪圈里搜刮来的猪蹄尖一只只都溜到了寡妇的灶锅里,寡妇的两座奶子胀成了山。过了一个猫儿喵春的季节,猪蹄怪七果然休了妻,把那寡妇撂到了自家炕头上。 欢喜过后的猪蹄怪七终于觉出那石头的蹊跷,就用绳索绑了石头,着人抬了丢到乱坟沟里。当夜,天突然变了脸色,雷电交加,风雨大作,天地间轰然一阵乱响。翌日,却又阳光朗照。村人惊惧地发现猪蹄怪七的瓦房塌了一角,那断砖残瓦里,猪蹄怪七正趴在寡妇的奶子上,那脑袋却被一块石头砸个中着,红的白的全涂抹在寡妇的俏脸上。 而那石头正斜插在墙基里。 村人中有识天文地理的猜测,那墙基里莫不是压着了石头的牵挂。叫人掘了墙基,果得一石,状如圆盘,中间却凹了一道坑。和那凸石刚好吻合。遂将两块石头苟合了,状如圆柱,着人用泥土埋了,勒了石冢的碑。那猪蹄怪七的兄弟修葺了瓦屋,入住了,一生的风平雨静。 村人说,石头真个像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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