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公
我努力在混乱的脑海中搜寻着有关“外公”的记忆。黝黑的皮肤,粗糙的双手,发白的头发,一个农民的形象逐渐呈现在眼前。他就是我的外公。
外公离开我们已有20多年了,那时我才7岁,我和姐姐正在一个叫程家岭的大山头的小学里读书。学校设有4个年级, 2个复式班。我和姐姐在一个班,姐姐读四年级,我读二年级。那天,一个大约40岁的男人突然冲进我们的教室,是来找我们的。“你外公去世了,叫你们几姐弟立即去。”我慌慌张张地把书本收起来放进书包里,然后和姐姐一起跟那人去了外公家。年幼无知的我们,听到外公去世的消息居然没有流一滴眼泪。
因为年龄太小的原因,大人们没有等我们赶到,就将外公装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棺材,棺材黑得让人胆怯。在棺材的前面放着外公的遗像,看上去还是那样的和蔼可亲。母亲见我们来了,拉着我们去下跪,我们谁也不愿意去。害怕黑色的棺材,我们竟吓得大哭了起来。
最后一次见到外公是他去世前的半个月。那天,我在母亲的带领下来到了外公家。外公躺在竹椅上,每说一句话都显得十分吃力。见我们来了,外公伸过手来,看着重病的外公,我们谁也不敢走过去牵他的手,更没有说出一句安慰他的话来,只想早点离开。外公知道我们害怕,伸过来的手立即又缩了回去。他用微弱的声音再三叮嘱母亲,一定要好好培养孩子,让我们长大成人。我们以为坚强的外公怎么也不会死。但是回来后不久,外公就去世了。
外公是个纯粹的农民,在荒抚的土地上,在强烈的日光下,劳碌,耕作,企盼收获,日出日落,年复一年,永无休止-----外公对社会没有作出什么重大贡献,也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可在我心中外公是伟大的,他用那双粗糙的手建立了一个温暖的家。
外公比外婆小7岁,在农村中农民意识很强烈,很少有妻子比老公大的。也许是外公对外婆的印象很好,也许是外婆勤快的缘故,反正外公一口认定非外婆不娶。外公的脾气很倔,一旦认定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就这样在家人反对的情况下,外公娶了外婆。
母亲是外公婚后第二年夏天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母亲的到来并没有给这个贫穷的农民家庭带来多少欢乐,反而给外公增添了许多痛苦。外婆因第一胎难产而双目失明。家里家外的活就全部落到了外公一个人身上,外公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回来还要照顾母女俩。那些日子真是苦了外公。外婆认为是自己拖累了外公,曾几次寻死,但每次都被细心的外公阻止了。外公时常安慰外婆说,眼睛看不见没什么,关键是心要明亮,苦点累点不要紧,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孩子拉扯大。就这样,外婆渐渐的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也开始学会摸着照顾自己和怀抱中的婴儿。日子就这样在艰难中度过。
有了女儿又想生个儿子,农村的风俗是这样的,外公的想法也随着风俗转。后来生了舅舅,外公又担心母亲嫁了只有舅舅一个人没个帮手。就这样,在母亲之后又相继添四个孩子。
到了上学的年龄,由于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给孩子上学,外公便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农田地多,就怕你不去干,外公便在离家不远的小山上开了一些荒地种上了小麦和玉米,在他的辛勤耕耘下,每年都会有不少剩余的粮食。外公又把这些剩余的粮食卖掉,换点钱回来给孩子们交学费。母亲几个也就勉强念完小学。
外公是个正直的人。记得每次母亲与父亲吵架跑回娘家,外公总是说母亲的不是。外公说的次数多了,后来母亲也就很少因吵架回娘家了。
在我刚懂事时,去外公家,每次到外公家对面的大山上能看到外公家的屋子了,就亮开嗓门叫喊着:“外公----外婆-----我来了。”外公听到喊声就会出来迎接我们。将我们抱在怀里,在额头上亲吻着。那种热情是发自内心的。
在我的记忆中,除了外公,没有人像外公那样对我们那么好。每次到外公家我们总能吃到一些好吃的东西。清水六月,外公将晒干舍不得吃的肥肉拿出来,切上两块放在锅里煮面给我们吃。他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块。吃完饭后我们一群小孩围坐在他身边听他那些讲古老的故事,然后漫漫地进入了梦乡。
外公去世那年才50多岁,他是患胃癌而离开我们的。发现外公得病的母亲,那次我们全家到外公家去串门。中午吃饭时,外公吃得好少,吃两口就往屋外跑,母亲觉得奇怪就跟了出来,发现外公躲在墙角下吐。外公见母亲出来了,慌慌张张站起来。母亲问他怎么了,外公说只是有点不舒服。母亲知道在外公嘴里问不出什么,便跑去问外婆,外婆说她也不知道,只是吃饭时外公经常往外跑。母亲觉得事情严重就要求外公去做检查。外公怎么也不愿意去,他说过些日子就好了。在母亲的再三劝说下外公终于去了医院,得出的结果却让母亲差点晕了过去。外公患了胃癌晚期。母亲一路哭着回来,外公没有悲观,反而劝母亲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也逃不了。并要求母亲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外婆,以免让他们担心。就这样直到外公去世时,也没有人知道外公是怎么死的。外公死后,母亲依然保守了这个秘密。直到我们长大后,外婆也已经不在了时才告诉我们。
记忆是永恒的,说不完,也写不完。想着吃了一辈子苦的外公,我哭了,泪水模糊了双眼。对于外公的回忆就到此为止吧。
小鬼头
当我回到一别就是八年的小山村里时,住在我家上屋的王大婶告诉我,小鬼头在我离开山村的第二年就去世了。听了王大婶的话我的心若如刀绞般隐隐作痛,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小鬼头是我儿时的伙伴,因为他又瘦又小村里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看见他都远远地喊“小鬼头”。后来“小鬼头”也就成了村里人的口头禅。
小鬼头住在我家上屋,他从小就孤苦伶仃的。他不到2岁母亲就嫌弃家穷与父亲离婚远嫁安徽。父亲在他3岁时去广州打工,一直没有再回来。小鬼头依靠爷爷卖肉长大的,在小鬼头7岁那年爷爷也因病去世了。从此,世界上就只留下孤苦伶仃的他一个人。
没有了任何亲人后,小鬼头本来是可以进孤儿院的。孤儿院在30公里外的镇里,他不愿意去。乡亲们见他可怜向村里写报告,要求帮助政府能给他点生活费。在村干部的帮助下,小鬼头每年可以得到200元的生活费。乡亲们再凑点,小鬼头一年也就无忧了。
邻居黄叔担心小鬼头太小无法料理生活,就干脆把他接到了家里来。黄叔说小鬼头这孩子太可怜了。
小鬼头非常勤快,村里只要哪户人家有事喊他帮忙,他就必喊必到。村里人都很喜欢他。
那时村子里住满了人,每当夜晚孩子们就在一起捕捉萤火虫,在月亮底下追赶,寂静的山村因为有了孩子们的喊叫声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小鬼头的点子多,人也特别聪明。每次他捕捉的萤火虫最多,跑得也数他快。有件事如今想来我仍然十分惭愧。记得有一次小鬼头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也许是跑得过快的原因,一不小心小鬼头被脚下的石头拌倒,鼻子血流不止。父亲听到哭声闻迅而来,见小鬼头满鼻子鲜血大骂我一通。边骂边抱着小鬼头往家跑,叫母亲端来一盆冷水,父亲用冷水在小鬼头的手碗和脖子上轻轻地拍了几下,血是没流了,小鬼头却从此留下了余症,后来他的鼻子只要随便被人一碰就会流出鲜血来。听医生说这是因为过度摔伤的原因。我想如果不是我追他,他也就不会摔伤了,也就不会后遗症。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到城里读书,接到通知书的那天,我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地去找小鬼头,把我要到外地读书的消息告诉他。找到小鬼头时已近黄昏了,他呆呆地坐在小巷子的石头上。
“小鬼头你怎么啦?”他没有说活只是用装满泪水的双眼看着我。从他那满是泪水的眼里,我隐隐约约感到小鬼头内心的痛苦。小鬼头没有上过学,每当我放学回家他总是问我一些有关学校里的事情。等我把精彩的部分重复了几遍后,他才缓缓地离开。对于小鬼头来说,没机会上学成了他永远的遗憾。我轻轻地在小鬼头的肩上拍了两下:“怎么?我考上大学不高兴吗?”小鬼头迅速用擦干了还未流下的泪水,笑了。
开学那天,小鬼头一早起床送我。我走在前面,他在后面帮我挑行李。走了十几里的山路才到等车的地方,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把自己的兴奋压到了最低点,我怕我走后小鬼头更加向往学校而难过。
可以听到汽车声了,小鬼头似乎记起了什么。慌忙脱下身上穿着的衬衫,把我身上补了十几次的衣服换了下来。对我笑着说,城里不比乡下,不要让城里人瞅不起咱乡下人,说完又把脚下的一双新买的拖鞋换给了我。
车子缓缓地移动了,看着被车越拉越远的小鬼头,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招手。我知道这是小鬼头买了一年多都没舍得穿的衣服和鞋。这是他检了几年板栗卖了换来的衣服和鞋。
衣服我没有换,我把自己那双破旧的拖鞋换给了小鬼头。我知道如果什么都不要,他会很伤心的。
临上车时,小鬼头拉着我的手问。“哥,你以后还回来吗?”我看见小鬼头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回来,肯定回来。”我知道小鬼头舍不得我走。“等我大学毕业了把你接进城,好吗?”小鬼头等了等头,松开了拉着我的手。
从这以后,我一直没有回家,暑期在城里打工。父母经常会来看我,我也会经常问起小鬼头。每次问起父母时,父母都说小鬼头过得好。
我毕业后留在城里工作,父母也搬了出来。我已有5年没有回家了。前不久,我随同考察团采访到老家县城,顺便回了一趟老家。山里的人大多搬走了,我没有见到小鬼头。我从黄叔口里得知小鬼头在我离开山村的第二年就病逝了,临死前还念念不忘提起我的名字。“没治吗?”我问“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黄叔边说边抹眼泪:“哎,这孩子的命真苦。”
在黄叔的指引下,我在儿时小鬼头一起玩过的小山坡上见到了他的坟。站在小鬼头的坟墓前,看着那长满茅草的坟我的心如刀绞般隐隐作痛。
车子再次起动了,望着窗外,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朦胧中我仿佛看见小鬼头笑着在向我招手。
我怀念我的好兄弟,儿时的伙伴小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