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山口
●邓小玲
山口,在幕阜山的环抱中。
一洼盆地,四围皆山,有一峡口可容出入,憨厚的山里人把这地方叫作山口。直观实在,从古传用至今。
走山口,其实是山里人约定俗成的赶集日子。逢每月的2日、16日,山里人便到山口街上见面相聚。孩提时被大山困得好傻好楞,直认为天就是家乡这块盆地这么大,天底下最热闹莫过于走山口赶集。每到走山口这天,看到那么多的男女老幼人头攒动,那么多的猪羊鸡犬山货盈街,那么多大户的叫卖吆喝此起彼伏,总是乐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直到后来才知道,我国农村很多地方都拥有这份“热闹”,诸如北方人赶集,高原人赶场。这是偏僻农村一种特有的“文化现象”。
到山口,你会在被那逶迤诡谲的大山逼得喘不过气来的同时,惊叹山里人那随遇而安的生存本领。几乎每一座山都有人家居住。他有的山顶扎寨,有的半山安营,有的密林深处造屋,有的依山傍水做房,各自为战,孤居一隔,俨然天上客。“上屋到下屋,要凭脚劲足”,“喊起来听得见,相会要走半天”。听着这些民谣,你不难想,那是一群在怎样的环境中生存的人们。祖祖辈辈,年复一年,厚道的山里人在这里生息繁衍。晨出,顶一轮太阳,脸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晚归,披一身星月,抱了娇儿搂媳妇仅此为乐。那山、那人、那狗、那啁啾山鸟、那叮咚山泉相伴相依,凝固成一幅永恒的风景。久而久之,那份孤独寂寞如山岚般把山里人缠绕得好生烦闷。
终于有一天,闷得慌的山里人滋生出一种走动走动的欲望。于是乎,那仅有几爿店铺几幢木板屋合成的叫作山口街的地方慢慢地热闹起来。北山的来了,南岭的来了,东垅的来了,西坳的也来了。慢慢地,他们相约什么时候再见。慢慢地,山里人的生活渐渐鲜活多彩起来。
据说走山口赶集的形成时间并不太长。关键是它养育了山里人一种美丽的愿望。山里人一代又一代守望青山,多见树林,少见人烟。年年岁岁,朝朝幕幕。依旧是那轮太阳,依旧是那弯月亮,依旧是那爿木屋,依旧是那盏孤灯……他们渴望走出深山,渴望认识别人也被别人认识,渴望着情感的交流和抚慰。是啊,山里人也是生命。生命的存在无外乎两种形式:一种是生理上的,即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一种是精神上的,这就是喜乐哀怒的情感世界。走山口,是山里人情感所祭拜的图腾。
清晨,当太阳还被浓浓的雾岚围绕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大山深处那幢幢木屋便升起了一缕缕炊烟。等待已久的山里人都起了个大早,为今天的赶集打点行装。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帽,梳什么辫子更好看。盘估算着这鸡这鸭这羊这猪崽这板栗这香茹要卖个什么价。当太阳刚露出微笑吐洒漫天霞光,山里人出门了。穿红的着绿的驮伢带崽的,挑担的背篓的提篮的挎包的似散兵游勇,从东南西北的大山深处鱼贯而出,向着山口街汇集。
最惹眼的要数山里妹子了。这天,山妹子们收拾得可俊俏了。穿上了平日舍不得穿的自认为最漂亮适体的衣服,有的甚至略施粉黛,使本来就生得白皙水灵的山妹子更加娇艳多姿。既有小家碧玉那种忸怩,又有几分现代少女的风韵,在人流中款款而行,把人们的目光牵引得好直好呆。与山妹子相比,山里后生穿戴得也蛮跑火的,T恤牛仔西装领带,点缀在传统的衣着之间够潇洒了。走山口,流动着青春的旋律。使人从心底感受到,如海的苍山也无法压抑年轻生命的勃发和躁动。
山里人家住得稀散,就是上下屋之间也隔着个三沟五壑的。对于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来说,无论是哪个山头,都已经十分熟悉了。几十年的走山口,不就图个认识人么?一见面就邀三请四,到街上老哥家或小茶铺聚谈。品着香喷喷的萝卜、芝麻、菊花茶,话意就更浓了。某某的屋里搞得好,去年仅香菇收入就三千多元;某某的伢崽会读书,考上了大学。南山的陈某两个姑娘在深圳打工,学了手艺回来准备办厂;从他们安宁的脸上,你会领悟:岁月的严酷与恩爱,全在于自己的态度。有谁能抓住岁月呢?重要的是真实地生活着、感受着……
走山口赶集,在百分之七八十的人是去看、去玩、去热闹、去闲逛。真正担任角色负有使命且又能深谙个中乐趣的是那些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他们是“过日子”的中坚力量。上有老下有小,养家糊口责无旁贷。推销自己家种养的山货家禽是他们赶集的首要任务。大声吆喝,讨价还价,企求着卖个好价钱。琢摸着给屋里人买件衣服给伢崽买袋巧克力给老人买盒峰王浆。这些财权在握的山里汉子,借走山口之机,拉上几位酒友美美地喝上几杯也是早有所谋。每每喝得兴起,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听其自然,由着性子去,百把斤的身子随地扔的现象时有发生。
走山口,给山里人几多痴迷几多充实几多寄托。然而,人类是现代文明的引诱和外来文化的相互渗透、影响中前行的。山里人创造了这种“山地文化”,现代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又给她注入了丰富的内涵。
山里人的路将越来越宽。期盼着家乡的父老乡亲一天天的走出山口,走向外面精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