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烟的感觉

〈一〉

　　读初二的时候，我竟然学会了抽烟。

　　一次活动课上，我躲在班主任寝室后面的一棵槐树底下抽。那时的我，根本不懂抽烟是什么滋味，有什么好处或坏处，更不是因为不开心或有什么烦恼事来“借烟消愁”！只是脑海中经常浮现大人们抽烟的那个样子，觉得他们好潇洒。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想试一下，烟有什么滋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抽烟？

　　“嗯哼，嗯哼！”突然传来两声班主任的“惩罚号令”！

　　这是班主任特有的一种声音----当他在某个人面前或某个场合这样发出两声“嗯哼！”那么，就一定会有哪个小鬼犯错即将受到惩罚或是哪个场合有什么事故出现！就连校长和教导主任，都很在乎他的这声“嗯哼”的。我私下和同学们经过商议，将这两声“嗯哼”命名为“惩罚号令”，谁，都得注意！可今天，就在我的耳边响起。

　　原来，也许是因为我模仿大人们抽烟那样子太“入神”了，竟然没有注意到班主任的窗户没关！我赶紧熄灭了烟头，回到了活动室。

〈二〉

　　上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叫道：“朱仔，请来我房里一下！”

　　我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把一包烟和火柴藏进了同桌玲儿的抽屉，叫她别说。

　　“刚才活动课你干什么去了？”班主任语气沉重！

　　“说！”

　　“我......”我看了班主任一眼，从他的眼里射出两道剑一样的锐利的光来，不禁让我有点害怕起来，说不出话来了！

　　“把你的烟交出来，让我也抽上一支！”班主任吼道。

　　“我没抽烟，不信你搜我的口袋！”

　　班主任没想到我还会撒谎！摸了摸我的裤袋，然后曳着我的手回到教室。

　　“朱仔的烟藏在你们哪个那里？”

　　我偷偷向玲儿使了一个眼色，该死的她竟然“嗖”的一声站起来，“李老师，在我这！”

　　这是我从爸爸抽屉偷来的一块钱买的烟和火柴：“银象”五毛钱，火柴一毛五分钱。是我生平的第一包烟！

　　回到班主任房里，他把烟猛的摔在桌上，怒不可遏地说：“从初一到现在，我一直把你当我的亲生儿子对待！近来我发觉你的自各科成绩都在下降，我早就知道你有问题了，你----竟然这样令我失望！你就在我这闭门思过吧！”

　　门“哐”的一声，班主任出去了。

〈三〉

　　当天晚上，爸爸没准我在学校住宿，把我带回了家。妈妈在房里早已泣不成声，爸爸没有骂我，只是看着我：“刚才你的班主任来了！”，然后长长地叹气。刹那间，我感觉空气快要凝固！

〈四〉

　　第二天上课，班主任一脸严肃地走上讲台：“同学们，今天宣布一个学教处的重要决定：撤消朱仔的校团委组织部长及班委学习委员的职责和资格！他做了什么事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我不再多说，希望你们引以为戒！你们现在是学知识长见识的时候，而不是学坏的时候！”

　　我很平静，就好像一切都是理应发生的一样！倒是同桌玲儿把头埋得很低，递给我一个沾满泪水的纸条：“朱仔，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的烟交出来。我不是故意害你，我只是不想你学抽烟，但我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

〈五〉

　　一个月以后，我退学了。退学那天，班主任眼圈红红的，送到门口：“我已经再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留住你，希望你出去之后好好做人！”

　　我说不出话，只是向着高大魁梧的班主任深深鞠了一躬！望了望呆若木鸡的玲儿，然后，转头走向了我的另一个世界。

　　我并没有恨班主任，或者说，我退学，是我人生这时应该发生的一次转折----在我看来，命运已经赋予了我另一个世界，好像只有在那样一个世界，我才可以活出真我的风采。远远的，我回头看到，班主任还站在学校门口。玲儿见我回头，向我招了招手。

　　此时，我并没有因为不读书了而感到失落，相反，我感觉被继续包围在班主任温柔的慈爱之中，还有玲儿温情的牵挂之中，仿佛我进入了一个灿烂的世界，不觉，加快了我回家的脚步。

　　爸爸没说什么，照样是长长和叹息。只是妈妈一把眼一把泪的：“不读书了，看你做什么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六〉

　　 1990年，在深圳经济特区诞生10周年的日子里，我成了一名南下深圳的弄潮儿。

　　离家的那天，我却在车站久久地徘徊。也许正是那时，我才懂得了什么叫“依依不舍”，什么叫“难舍难分”的。

　　我很想再回到学校去听一听班主任的那声“嗯哼，嗯哼！”

　　很想对玲儿说：“谢谢你那天将我的烟交给班主任！”

　　很想再和我那些死党哥们摔上几跤，然后听输了的他们在一旁唱：“朱仔，朱仔，母猪生的崽”！

　　可是，我没有去！

　　车子快开动的时候，爸爸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班主任写给我的一封长信，还有一张我们二〈3〉班全体同学的合影：班主任坐在前排中间，显得格外精神，而妩媚的玲儿站在班主任旁边，做着鬼脸。

　　妈妈说：“儿啊，你还恨你的班主任吗？其实，他是最疼你的啊！前天，他听说你要去深圳了，特意请摄影师拍了一张你同学的合影，还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你！”我摸了摸照片上的班主任和玲儿，然后叫了一声爸，叫了一声妈，泪水夺眶而出。

　　车子开动了，转了一个弯，我就看不到爸爸和妈妈了。只感觉两旁熟悉的景物“嗖嗖”地消失在迷茫中，闷沉沉的，我的眼前越来越陌生。

　　那一年，我14岁！

〈七〉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我已经在深圳呆下了三个年头。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祖国的山河日益壮丽，全国各地的经济特区一个接一个建立，我们的国家越来越繁荣富强。然而，特区的兴旺消除不了打工的苦楚，都市的繁华掩盖不了打工的寂寞！面对枯燥无味的打工生活，我在心里彻底撕毁了当初在爸妈面前写下的保证不再抽烟的书，而是让烟成了我生活中最亲密的伙伴。

　　在深圳，各种各样牌子的烟五花八门，鲜艳夺目。不但包装新颖，而且价格也多样，从2元一包到一百几十都有。当然，对我来说，那些高价的名牌烟，只能看看而已，而抽的，大多都是些廉价的烟。偶尔发工资或是朋友聚会买一包“红双喜”或“五叶神”，那真是一种“飘”的感觉！

〈八〉

　　1996年的春夏之交，我的母亲因为不堪家庭的重荷，嗑然病逝。回家帮母亲办丧的那几天，玲儿在学校请了假回来陪我。她已经是市工程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了，亭亭玉立的玲儿不再是以前我眼中那个爱管闲事的小女孩，浑身散发出少女的温存和气息。

　　跪在母亲的坟前，我点燃了一支从深圳带回的“好日子”！这次，玲儿没有说我，而是伸手擦了擦我眼角的泪水，然后看着我。从她的眼中，我读出了无比的关怀和理解。

　　“朱仔，你出去这几年，经常抽烟吗？”

　　我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抽那么多烟呢？难道你忘记了曾经的许诺？”

　　“因为孤独和寂寞！”

　　“可是，你抽烟就可以真的消除你的孤独和寂寞吗？要知道，要不是你读初中时就学抽烟，你就不会退学，那现在都读大学了！”说完，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其实，我去了深圳没多久，我就后悔当初不该退学的！”我对玲儿说，“我在写给你的信中说，深圳是怎样的繁华怎样的好玩，其实很多只是哄你开心，对于我们打工者来说，更多的，只是无奈！

　　“在工厂做，根本没有什么自由，一天十几个小时给人家干。吃的是水煮熟的菜，看不到几个油星子。做错了事，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首先你要挨一顿骂先，甚至有的管理还打人。更气人的是，一些暴发了的老板被金钱充昏了头脑，根本看不起我们外省的打工仔......”

　　听着我的故事，玲儿的头紧紧埋进了我的怀里。我感觉到，她的温热的泪水漫延过了我的汗衫。这时，我感觉我的心里幸福极了。出外几年，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头，受了多少的委屈，一直都是哑巴吃黄莲，有苦无处言！而今天，让全部说出来了，而且，是说给我最想倾诉的她听的！如果时间允许，我愿意这样一辈子抱着玲儿，让她的头倚在我怀里一辈子！

〈九〉

　　我和玲儿是同一天告别我爸，重新起程的：我回深圳，而她，回南昌继续她的学业。爸爸把我拉到一边：“儿啊，现在你妈去了，我也照顾不到你了，你要为自己的事多打紧！玲儿是个好姑娘，你要懂得珍惜！经常给她写写信，等到玲儿毕了业，我就帮你俩办喜事！”

　〈十〉

　　在98年一个火热的盛夏夜里，我给爸爸打电话，正赶上玲儿回我家看望我爸。她接过电话，银铃般的声音在我这边响起：“朱仔哥，我毕业了，被分在县城市规划管理局工作！”我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开心，反而，我感觉我和玲儿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仿佛我们置身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为了稳住我自己的情绪，匆匆地，我想点燃一支烟，不小心话筒掉了，挂断了电话，我没有再拨。

〈十一〉

　　99年底回家过春节，我给班主任捎去了一条“红双喜”。

　　班主任已经退休在家。他在后院开辟了一块地，种了很多花草，还在一口池塘，里面有各种各样可爱的小鱼。班主任正在整理一些花草的枯枝，见我来了，直起身，

　　“朱仔，你可来得不是时候！”他乐呵呵中带了不少的惋惜，“要是赶上春夏，我这可算是个花的世界呢！”

　　望着眼前的班主任，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身板不再像以前那样硬朗，更令我吃惊的是，他的头发，白了不少！

　　“班主任，您是什么时候退休的？”我也不知是为何，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唉，说是退休，其实是给学校‘吵’的！”他满脸的无奈！

　　“现在啊，学校改革，招的青一色的本科专业教师，我们这些老古董，已经不中用了！走，咱们进房里边抽边聊吧。”

　　“哦？您也那么大烟瘾来了？”

　　“嗯，抽呵，差不多半年多了，还厉害着呢！”他仰起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刚走出学校那阵子，离开了那些小伙子，小姑娘，还真的好不习惯，一个人在家闷得很，就这样，慢慢抽起烟来了......”刚说完，班主任被烟呛了一口，发出几声尖锐的咳嗽。

　　那一夜，我和班主任聊得很晚。两个同样孤独的人，两个同样荒凉的世界！只是那晚，我们抽的是同一种烟----我从深圳带回的“红双喜”。

〈十二〉

　　第二天，我赶去县城见到了玲儿，那天正赶上她休息。她把我带到县工程局的后院花园的一套单位分的公寓。

　　进了门，坐在客厅看电视的小伙子有点愕然。

　　“这是我的从小学一直到初中的同学，他叫朱仔，我们以前是死党！”玲儿介绍说。

　　“哦，你好！认识你好高兴！”小伙子很腼腆，也很帅气！

　　“玲儿，他是......”

　　玲儿的脸好像有点微红，避开我的问题，帮我洗了一个苹果。

　　吃饭时，我才知道，他是她的男朋友，是规划局副局长的爱子。记得那天我喝了很多，没顾玲儿再三的挽留，然后跌跌撞撞在县城车站坐上了回家的汽车。

〈十三〉

　　四季在不断交替，世界在不断更新。我在南方，已经跨过了好几个大城市，从深圳到广州，然后去了珠海，中山，继而又回到广州。

　　十多年的打工生活，把我从一个朦胧无知的少年，磨练成了一个而立之年的汉子！

　　我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一切，好像是那样的清楚，却又是那样的模糊！

　　只是有一点，我是最清楚的，那就是，烟，抽得越来越多了，瘾，也越来越大了！有时，就是没钱吃饭喝水，都无所谓，而烟，是一定不能断的！

〈十四〉

　　2003年，我给爸爸买了一台电脑，装了摄相头，可教了爸爸好几天，他还是不会用。前几天，爸爸打电话来对我说：“电脑还好，只是键盘和鼠标给玲儿的孩子玩坏了！”

　　玲儿和副局长的儿子结婚已经6年了，大的是儿子，快5岁了，小的是女儿。

　　“玲儿是个好姑娘，只是你没这个福气！”爸爸经常这样和我说！

　　“她会经常来看我的，然后买很多好吃的给我，还有给你以前的班主任！”爸爸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