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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又是一塌糊涂。数学只得了8分。陈思对上学一点兴趣也没有。完全是看在老爸、老妈的面子上，形式上上了学，其实是没有学。一天到晚，这个要背那个要抄，要考，脑袋都是麻的，还烦不烦？考得这么差，他都没敢让家严家慈去开家长会。但不知老妈使的什么法子，还是让她知道了，好一顿唠叨。现在弄得家里也没法呆了。趁着“五一”长假，陈思写了一个字条，取了点钱就一早坐上了去九江的大巴，打算上庐山玩几天。

   卖票的是个小波浪头，嘴巴涂得像个鸡屁股。一上车，就催人掏钱买票。司机推着个小平头，膀子上纹了花龙，把车开得像飞似的，陈思心花怒放，倒合自己的口味。只见一江绿水，与夹岸青山，奔跑着往后退去。他的心随着江水去了远方。

   他还没有去过庐山。他有个表姐在山上的疗养院里工作。几次要去，都因为这个原因那个原因没有去成。很想去看看仙人洞，登登五老峰，含鄱口的日出是一定要看的，至于三叠泉，听说很险，很想去，就怕时间不够，到时再作决定。

   这班车，坐得满满的，连走廊上也站满了人。有一对新人，大概是“五一”要赶到九江举行婚礼，带了不少亲戚朋友，一脸幸福，一路说个不停。还有一对夫妇要去外地。妻子挺着个大肚子，爬上爬下很不方便的。偏偏尿多，走不多远就叫停车。等大肚子上来，车就开了。谁也不知后面竟还撇下一个男的，追出老远，没有人理他，下车也不打个招呼，怕你是官？是官就不坐这破车。陈思往后扭头的一刹那间看见了，也懒得说。

   车就这么有一阵没一阵的开着。说什么人有第六感觉，全是胡扯。出事前陈思竟没有一点预感。眼看前面就要上坡，有人招手，上了一个人。上了坡本来要拐弯的，没想到呵欠连天的司机，竟把前方白亮亮的大河当大路了，一踩油门，就那么直溜溜地下去了。完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庐山八成是去不成了。没容得陈思叫出来，就连人带车从陡坡上滚下河去。陈思脑子里嗡地一声就炸了似的，这么说是碰上车祸了，以前只在电影电视上见过，今天怎么叫我碰上了？

   “四三0”特大交通事故，马上在c城传开了。其影响与恐怖程度，不亚与“九一一”之于美国。陈思爸听到信，马上打电话给他老婆。

   “桂枝吗，我刚刚听说思呀坐的那班车，在河里翻了，死了好多人。我们去看看。你马上过来。”

   桂枝接到电话没听完立马就哭了。一路跑到陈想上班的地方，拉着他，打了个车子就朝出事地点奔。

   真惨。救护车“波波”地叫个不停，管他是断胳膊瘸腿的，凡是有口气的，就弄上了车。没了救的就放倒在路旁，躺了一长线，脸上都用荷叶盖着。陈想与桂枝一边哭着，一边一个又一个地翻开看。躺着的没有，车上也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说思呀还在水里。可陈想桂枝都不会水。就算，也……夫妻俩顿觉什么希望也没有了。找到现场指挥，要他派人去救救自己的儿子。总指挥叫他们别急。他正在跟售票员核对人数，安排救护伤员，忙得不可开交。他说，据初步统计该车共上乘客49人，连司乘人员51人，已经确认幸存的22人，其中重伤8人；死亡23人，失踪6人。司机已死亡。属疲劳驾驶。据说一宿未睡，刚从牌桌上下来，来替人代班的。“请你们谅解，我很忙，一有你们儿子的消息，我们马上通知你们。来，请到这边登记一下。留下联系电话。”把他们交给一个女警察，拿着对讲机发着指令，到现场去了。

   “来，登个记。”

 陈想把两人的住址、单位、电话什么的一一填了。女警察又安慰了他们几句，要他们先回去，说不定儿子已回了家。因为救援中有些轻伤的自己走了，无法统计。

   但愿如此。两人怀着侥幸，急返家中。上楼就喊：“思呀，思呀，开开门！”哪里有儿子的影子？桂枝立马就昏倒在厅堂里。陈想又是掐人中，又是把脉，又是灌开水，弄了半天才把桂枝救醒，弄上床躺下。自己也累成一团泥。

   陈思眼睛一闭，下意识用手死死抓住扶手。下水后，什么也看不见，呼吸困难。陈思几脚就把窗玻璃蹬了，像一条小鱼儿游了出来。一时间河里可热闹了，鬼哭狼嚎，山坡上这里挂一个，那里丢一团。红红绿绿的东西在水上漂着走远了。车子整个没进了深水里，一点影儿也没有。有几个会水的在救人。陈思本想一走了之，但终究不过意。游过去帮一个警察，一道把一个旱鸭子似的大男人推上岸。原来是那个孕妇的男人。那人上了岸，有要往水里跳。说他老婆还在车里呢。警察急叫人拉住，把他架上去。新娘新郎也没有见到踪影，亲戚朋友死的死，伤的伤，哭的哭。那个最后上车的人也死了。如果知道这是去送死，倒找他钱也不会上车。想想那个被落下的男人谁知又不是好事呢？陈思一连救了三个人。看看其他没救上来的，也基本没什么希望了。记者好像等在这儿似的，扛着家伙早在那边采访了。他怕把他搞去问话，节外生枝，生出许多故事来，就在他们的叫喊声中，爬上岸，跳进围观的人群跑了。九江也不想去了。这会儿回去尚早。回去干嘛？听他们唠叨？街上七转八转，甚觉无聊，刚好电影院有部好莱坞大片《拯救大兵瑞恩》，看不大懂，不过残酷的战争场面，很刺激。写美国防部，在得知瑞恩的兄弟阵亡之后，为答应其母亲的要求而将瑞恩从前线召回。派出整整一个班的兵力，保护这个活宝。偏偏天不逢时，路上碰到一大队员德国佬。美国佬跟德国佬干上了。他们是以少打多，保不准就要吃亏。有一个场面最惨。在搁楼上，美国兵与德国兵扭在一起。德国人拔刀直抵美国人胸口，美国人出于求生本能，拼命反抗。两人相持不下，双双筋疲力尽。德国人想了一个办法，像哄小孩似的，“乖乖，别再坚持，这对你我都不好，松松手。”就这样将美国人的斗志瓦解了，宰猪似的，将他给宰了。这血淋淋的场面，看了使人毛骨耸然。一班人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没有几个。据说这就是美国人的人道主义！对瑞恩和他妈是人道了，可对因他而死去的那么多人就人道吗？大概他们是天生的贱货，没有爹妈喜欢的杂种！不然如何解释得过去？走出电影院，脑子一静下来，怪舒服的。有种宣泄后的痛快，特过瘾的感觉。至于看电影前发生的事，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觉得肚子有点饿。就近找了一家大排档，要了一瓶啤酒，一盘炒粉，两个煎蛋，一碗肉饼汤。不出一刻钟，就一扫而光。

   正要出门，碰到班上的牛仔。邀他去溜冰。二话没说。两个人就到了四季青。牛仔溜冰的技术很棒，既可以顺着溜，又能倒着溜。特别是拐弯划出一道弧线来，惹得一帮靓姐靓妹直呼“好好”的，争着跟他拉手，玩双人滑。陈思可没这个本事。不过他最犯愁的还是那个坡上不去，上去了又下不来。重心掌握不好，要摔跤的。越弄不好，不服气就越想弄好。一个下午都在练这玩意儿。不知不觉天就黑了。老板催了几遍。陈思拖着双痕累累的两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溜冰场。

   这回再不回去说不过去。陈思将褂子搭在肩上，一瘸一拐，吊儿郎当的，走上楼来。家里黑灯瞎火的，以为没人呢。拉亮灯，见妈躺在沙发上，爸伏在桌子公司上。便叫了一声。不想把他们吓了一跳。只见桂枝一蹦就起来，按住陈思的头就亲。“乖乖，真是你吗？你没淹死？陈想，你快看，这不是咱儿子回来了吗？”

   “咳，就河里这点水，淹得我死？这不小看我了吗？”陈思根本没想到他的迟回，竟把父母吓成这样。他还以为他们不会把他放在心上。看到妈妈往日那个唠叨劲，恨不能把他生吃了似的。爸爸尽管不吭声，可他知道，他心里是不满意的。读小学那阵感觉多好，成绩很棒，期末这个奖，那个奖没少得。爸妈脸上挂着笑容，逢人就说儿子怎么怎么的。进了中学，课程多了，玩心也重了，成绩直线下滑。爸妈脸上如晴雨表，也越来越不好看。这世态炎凉，叫陈思好不伤心。

   陈想看了半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做梦吧？这整个下午都没上班，就守在电话旁，想听到电话，又怕听到电话。好在救援中心一直没有电话打来。中午没吃，晚饭也不想吃。睡睡醒醒，醒醒睡睡，醒着如在梦中，梦中又似乎醒着。闹得儿子真的回来了，却不敢相信了。夫妇俩，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摸不够也看不够，果然一点不差，一样不少，这才放了心。

   “你看你，光顾说话，还不去搞饭吃？”

   “哎，哎，我这不是急的吗？我这就去。儿子，你一定是饿了吧？想吃什么，你说？”

   “随便。”

   “行。我这就去。”

   “儿子，过来。”陈想仍看不够似的，“你吓得我们好苦。也不跟家里打个电话。你这大半天从哪里来？我刚才看到你，还以为活见鬼了呢，只是不好说出来。”

   陈思想了想说“我怕你们上班。打到家里谁接？单位上的电话，我不记得。从来没打过。至于我这一天的经历，真是跟电影似的，太刺激，太有趣了。先是在地狱里走一遭，后是看人下地狱，最后是跌回人间。阎王爷说我阳寿未满，不该这么早去。”直把陈想说得云里雾里。

   陈思可不管这么多，说完，就去拿衣服进了卫生间冲澡。边冲边唱“我的太阳”“让爱做主”“自由自在”什么的，也怪，家里让这野兽般的嗓门嚎上一阵，反而充满了人气，那阴森森的气息立马就不见了踪影。陈想夫妇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一个炒菜，一个帮忙打下手，拾桌子，铺碗筷。忙个不停。两个人同时意识到：如果没了儿子，这生活是多么无味。那才真是生不如死呢。生死一层纸，隔着两重天。好好的人，眨眼的功夫，就……摊上谁也想不明白。巨大的幸福感把两个老家伙吞噬了。儿子学习是差劲点，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能好好地活着就是万幸。

   “别唱啦，思呀，吃饭洛。”

   “五一”过得特没劲。陈思哪里也莫想去。老爸老妈看得紧紧的，一步不离。比蹲监狱还那个。老妈特意租了一大堆影碟，都是又长又臭的肥皂剧，看了不过瘾。老爸老缠着走棋，又走不赢，还时不时耍赖，悔子，这我可不干！第三天说通了他们，去洲上野炊。老爸带了竿子去，教他钓鱼。他总是耐不住性子，没有等鱼完全咬着钩就提起来，自然是钓不着。

   “这要耐心，跟学习一样。”老爸又要跟他说上一大通道理了。他是个好好先生。好到了可爱的地步。明明要发火，却说“再这样，我等下就要发火了。”陈思怕听老爸“读夜书”，扔了竿子去拾石块打水漂。老妈一门心思拾柴烧火做饭。待他四处转悠一圈回来，老爸竟钓了四条小鱼，一条大鱼。

   “去，把鱼弄干净，让你妈给烧了。”

   “遵命。”

   “五一”一过又得上学。陈思一想到学校心里就不痛快。星期一第三节课是地理课，讲试卷，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自始至终在玩一只瓶子，外形很好看。是上课前牛仔给他的。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拧开闻闻。“哇——”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实在是臭不可闻。这下地理老师火了。鼓着鱼眼，不由分说，纠住陈思的耳朵，拔萝卜似的，“拔”了出来，赶出了教室。立马就被班主任看到了。一问就把陈思叫进了办公室。先是“双雷贯耳”20下，然后是“倒拔杨柳”30分钟。他也懒得跟你讲许多道理。要讲的早讲了。他忙他的。陈思心里甚感委屈。“想不到牛仔你害我，太不哥们了。我怎就这么没脑子？他明明挨过地理老师的板子。他这是玩的‘借刀杀人’。我做了替死鬼，他倒心安理得坐在教室里，看我唱戏。”

   “古月胡老师，你不该罚我。”

   “怎么不该罚你？”

   “瓶子是牛仔给我的。”

   “牛仔是谁？”

   “牛仔就是齐马。早上一来学校，他就把瓶子给我，我没接。下第二接课上厕所他又给我，我不明真相就接了，刚好地理老师来上课，我好奇就……”

   “真是这样的？”

   “不信，你去问吴过。吴过是个好学生，又是班干，你总相信他吧？进教室我们是一路的，他看得一清二楚。”

   “好，那你回教室。把齐马叫过来。”

   “我怎么好叫？”

   “我就要你叫。”

   “地理老师不会让我进去的。”

   “你烦不烦？好，跟我走。”

   不用说，陈思进去了，齐马被提出去“过堂”了。还没进办公室，就听见“劈里啪啦”一阵巴掌响。直惊得同学们一个个额头冒汗。这下地理老师更来劲了。“好好听讲，不想听的，哎……”他没往下说，只是意味深长的朝对面努努嘴。大家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教室里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

   地理老师要死不活地讲着。“某人从乌鲁木齐出发，要到昆明去。请问沿途要经过哪些省，哪些主要站点？”

   陈思闹不明白这个人是不是口袋的钱很多，为什么不从宝成、成昆这条近道走，偏要弯到郑州、武汉、株州？要不是吃饱了撑的，怕没有哪个人会这么干。刚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又怕地理老师说他捣乱，跑到班主任那儿小报告一打，“那我才真是吃饱了撑的。”

   星期三，是个大晴天。下午上完第一节课，同学们都搬了凳子来到大操场上，都往树荫底下坐。

   期中总结。校长作报告，主任念名单。班上有十几个人得了奖。都是学习好的。陈思与齐马上了黑名单，被点了两次名。一次是讲迟到的事，一次讲不遵守纪律的事。还说要引以为戒，否则就会怎么怎么的。正开着会，就进来了一帮人。有扛摄像机的，有戴大盖帽的，学校几个头儿，立马就乱了阵脚。只见一个穿警服的，对校长耳语了几句，一帮人就朝陈思班上涌过来。陈思心“扑扑”地跳个不停。“我的姥姥，这帮人该不是冲着我来的吧？”只见校长又朝古月胡咬咬耳朵。古立马冲着陈思笑成了喇叭花。

   校长走到麦克风前宣布：“同学们静一静，我现在宣布一条重大新闻，我校初二[5]班陈思同学在‘四三0’特大交通事故中，奋勇救人，不留姓名。记者同志说要不是摄了像，按图索骥，还找不到这名无名英雄呢。今天政法部门领导特来给他颁奖。陈思同学见义勇为发奖金300元。等会儿记者同志还要专题采访。采访他和他的班主任。当然我就没有什么可采访的，主要是古月胡老师教育有方呀。希望全体同学，都要以陈思为榜样，努力……”校长的声音一直在校园的上空回荡，经久不息。

 过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