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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岭,在县一级的地图上都没有它的一席之地,却深深地印在枋客的脑子里。它上十里,下十里。是进山出山的必经之道。坡陡弯急,多沙石,一不小心,就会人仰马翻,后果不堪设想。人行其上,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上岭气喘喘,下岭脚打软。”上坡,前脚踏实,后脚才敢提起,手则死死拉住路旁柴草不要放松,重心前移。十步一歇息,五步一换肩。空手上下都挥汗如雨[鬼知道是累的还是吓出来的?],何况肩担背磨之人?
尊全今天比往日多挑了两块枋,一共六块。足有一百四、五十斤。
马上要过年了,解了过年猪,圈里要买一对猪仔,仅这一笔开销就很可观,他还想给国呀买双新球鞋,给迎秋买件时新的衣服,给父母各买两斤冰糖、雪枣什么的。想到这些他就来了力气,步子也更坚定,感觉担子也轻了几斤。只是,他真后悔没穿草鞋,倒穿了一双旧胶鞋。胶鞋底早磨平了,像溜冰鞋似的。上下坡根本就行不通。一气之下,踢出老远。干脆打起了赤脚。石块扎进脚板心,直扎得他皱眉皱眼,心一横,也不管许多。只是本来就矮的个子,更见矮了。汗滴形成一条条的小溪流,从脸上、背脊上流下来,蚂蚁爬似的,也顾不上擦一下。因为同伴已经把他落下了一段距离。当然这也是他的一点儿策略。
万一给碰上了,他还可以随机应变。抓到了是他们的,没抓到是自己的。一块枋,从山里买来是一元五,挑到湖北某地,转手就是八元。一块净赚六元五,六六三十六,五六三,除去九元本钱,净赚三十九元。想到这,尊全简直是心花怒放。一高兴,步子就不由地加快了。几步就跟上了炳清和铭太。不一会儿就登上了棋盘岭。扔下担子,颓然坐在地上,以衣服当扇子,扇着风儿,想这会儿要是到了湖北,该有多好。他站起来伸个懒腰,举目四眺,往后看,群山起伏,山外有山不到边儿;往前看,是农田、村舍、道路、城镇……他们得在这儿等到天黑才能下山。一想到山下,心头就不由得一紧。想到林业组、林业局、林业公安……就不寒而栗。自从有了贩枋的,就有了管贩枋的。他们十分刁钻,躲在村旁、路口,张开布袋,只等枋客不知底细,稀里糊涂自投罗网。枋客见到他们就像老鼠见了猫,斑马见了狮子,担子一丢,先跑脱个人再说。
可眼下,已过年关,哪个没有妻儿老母的,哪个不要回去团圆的?据可靠消息,昨天林业组的人放假撤走了。尊全他们才进了山。但为了安全起见,白天他们还是未敢贸然下山。
公社的广播一停,仍然是炳清、铭太向前,尊全殿后,一行三人,摸索着下山,来到了团结大队的辖区。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束贼亮的手电光把三个人惊骇得一个个傻了似的。躲恨没有地缝!飞恨没有翅膀!有人在吆喝“站住!”有人跑了过来。一个中年人,两个小青年。都操了家伙。不由分说,三个人全当了“俘虏”。中年人,一脸胡子,五大三粗,高出两个小子一个头。却长了个不男不女的嗓门,像太监似的。听了叫人不舒服:“想跑?往哪儿跑?林业组撤了,就天下大吉?没人管,没有王法了?走,到大队部去。”
倒霉!碰上了“土八路”。
三个人闷头闷脑,无计可施,只有听天由命,将枋挑到大队部。准备扔了挑子走人。
“慢着。想走?没那么容易。还没有问话呢。”三人被带进了一个单间。先是炳清,问过话,按了手印才走人;后是铭太;穿红背带的小青年看着尊全。尊全左看右看,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就是想不起来。便有一句没一句跟他聊着天。终于两个人同时想起来了,是五年前一同在区中补习过的同学。尊全第一年高考差两分半,补习一年差三分,便没补了,认了命,父亲也放不起了。“你怎么也不补了?”
“你学习那么好都不补了,我又不行,不过是做做样子,还补个什么?”
说了几句,尊全便要他帮忙,那同学示意洪书记喜欢喝点酒。尊全会意,起身走到大队部旁的代销点,摸出身上仅有的两元钱,咬咬牙买了一瓶“山花”酒,和一些糖子、饼干什么的,用衣服兜了一兜,兴冲冲地来到大队部。左一个洪书记,右一个洪书记,叫得络腮胡十分舒坦。“你们当干部的也太辛苦了。一年到头,为大家颠来颠去的,图个什么?这大过年的,也闹得你们不能歇着。这……算我一点心意。”
红背心趁机对书记耳语了几句。
洪的脸上马上由阴转晴。“雷公不打笑面人。既然是老三的同学,小月光去拿酒杯来,咱们就喝他两盅。”
三杯下肚,洪立马就与尊全、老三、小月光称兄道弟起来。一手扶着三呀的肩膀,一手拍着尊全的肩膀。“不错,够朋友,你的同学知道咱当干部的苦处。喝呀,既然这位大哥客气,哎,怎么称呼?”
“他叫尊全,楮尊全。”
“呵,尊全兄弟美意,大家就放开喝。小月光斟酒。今晚我真高兴,抓了两担枋,又认识了你这么一个侠义的朋友。老三与小月光听着,尊全兄弟的枋,我们得完璧归赵。不但今天,以后也一路绿灯。你们有没有意见?”
老三正巴不得。小月光就是有意见也不敢说。
“当干部的都是父母心,哪个不愿为群众做点好事?”
这话说得尊全心头一热。正想趁着酒胆,为炳清、铭太也求个情。
可洪书记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眼一瞪,手一挥:“木材的大量外流,这对我省、我县、我区、我社、我们团结大队都是不利的,森林资源是有限的,过度砍伐不利于水土保持。对少数不法分子,铤而走险,就要坚决打击。像这个吴炳清、朱铭太之流,像什么话?家里没钱用,难道就可以贩枋?就不要党纪国法了?”
楮尊全刚刚鼓起的希望,一下子被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砸得没了踪影。回望一眼等在暗处的两个同伴,心里比针扎还难受。
“当然罗,原则性还有个灵活性。比如你,我们就用这个灵活性。扶贫帮困是我们的职责。”
“他们也……”
“也什么?不负气呀?我今晚没送他们去派出所,就顾了面子。老三怎还不叫你的同学起驾走人?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罗索个什么?”
尊全一听,知道再说怕连自己也跑不掉了。老三帮他起肩,又重重地握了一回手,“没事过来玩。”他也不敢正眼看炳清、铭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团结大队跑出来的。他感觉自己像个“王连举”。高一脚低一脚,晕晕呼呼,在天亮前来到了湖北。
在市场上,他抬眼看看,没有几个卖枋的,买枋的倒跟了一屁股。他才稍稍安了心。他得提提价。有人问价,他叫了个十二。那人看看,舍不得似的,走了。又有人来问。他仍然是一口价“十二。少一分不卖。”第二人又走了。正在想第三个来问的,我就压一点。不料走了的人又回头。买走了四块枋,一四得四,二四得八,四十八。楮尊全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等到第三伙来问的,他干脆叫了十四。那人价也不还,抱了就走。尊全立马就后悔刚才脱手得太快,不过卖了也好,免得夜长梦多。怀里揣着七十六元钱,好像一个百万富翁似的,神气十足到商场转了一回。心却扑扑地跳个不停,那次记忆太深刻了。
那还是他贩第二转枋。赚了十六元。累了不想走路,从湖北坐车回来。上车不久,他便在人声喧哗,七颠八倒的车上安然入睡。要不是售票员——一个很粗鲁的女子的呵斥,他很可能会坐过头的。“睡得像个死猪样,该下车了。”他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拽起扁担,跌跌撞撞,又挨了许多骂,才下了车。车放了个响屁,冒出一股白烟,留下一路汽油味,不见了踪影。他一脚踏上这坚实的大地,才轻松了一大半。这才扑扑身上的灰尘,摸摸口袋,看丢了什么没有。“哎呀,我的钱!”他朝四周看看,他希望钱就在刚才掏口袋时,被手带出来了。哪里有钱的影子?什么时候丢的,也不知道。可买票的时候,钱分明还在口袋里。他朝车开走的方向死命的骂了一句:“我操……”回到家免不了又挨了迎秋一顿唠叨;“死人还看得住棺材呢,真是个木头。”
有了这一次教训,尊全宁可走路,也不愿坐车。就这样,把要买的东西买好,用塑料袋扎着,翘在扁担上,一路晃晃悠悠沿原路返回。出了东街,正欲往西走,街角看到一个红背心,一闪又缩回去了。尊全紧走几步,赶过去,原来是三呀与小月光。
“怎这么巧?”
三呀与小月光手拿扁担,面面相觑,脸红脖子粗的,吱唔了半天才说“买点化肥。”
“这个时候买什么化肥?”
“白术。种了几亩白术。听说现在白术值钱。”
“呵,那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好好,去玩罗。”
“好的,好的。”
走出好远,尊全越想越不对劲。心生一计,便到一山凹里蹲下来不走了。
只见小月光与老三一前一后,扛着空扁担走过来了。“刚才他妈真险,幸好枋子脱手快,没让他起疑心。”
尊全把扁担握枪似的握着,从隐蔽处闪出,“站住!老实交代,什么的干活?”
这回轮到他俩吓一跳,以为是打劫的。一看是尊全也就放了心。小月光还要扯谎,说没买到尿素什么的,老三把他的话打断:“明人不做暗事。尊全哥也不是外人。我们也是与你一样的干活。”
“你们——”
“你什么,要不是老三,还不把你也卖了?”小月光说话很不乍的,尊全气得火冒三丈。这些鸟人,真鬼!
“这包大前门算我们孝敬哥哥的。”老三边说边把烟塞进尊全的裤袋里。
尊全把烟丢出老远。骂了一句“黑良心的。”老三笑笑,拾起烟,加上十元钱,又叫小月光也拿了十元,硬塞到尊全手里,尊全又推辞了一回,最后还是接了。接了又后悔。
三人闷声不响同了一段路,就分了手。尊全浑身不自在。像饿着的人吃了一碗夹生饭,堵得慌。
他先到铭太家坐坐。铭太婆婆说他出去了,丢了10元钱给婆婆。又到炳清家。炳清在做草鞋。他先递了一支大前门,炳清没接。也不说话。尊全又掏出10元钱硬塞到他手里。这回炳清才感动了。“你这是做什么?这又不能怪你。”
“有福同享。”
说得炳清一脸热泪。尊全挥挥手出了门。
“不喝喝茶走?”
“改天来。”
回到家里,他把球鞋给了国呀,国呀立马就穿上了,蹦蹦跳跳给妈妈看,仍不过瘾,又出门找小伙伴显摆去了。迎秋接了新衣,也换上,合不拢嘴。又把尊全给的钱,一古脑儿锁进了樟木箱里。
“去,把冰糖和雪枣给爹妈送去。”迎秋立马就去了,又立马回来给他做宵夜,额外加了三个鸡蛋、两块粉蒸肉,没让国呀沾一点边。吃过又跟他打洗澡水,跟他温存得不行。而他实在太累,像个木头人,任人摆布。迎秋心疼地让他睡上一觉。不敢吵他。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尊全却并不困得慌,迷糊了一觉就醒了。披衣坐起,吸了一支烟。寻思着明天歇一天,后天还得叫上炳清、铭太去山里走一遭,让他们把本捞回来。同时他也想好了对付那些家伙的办法。打定主意,才安下心来,带着一个满意的微笑睡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