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哥一走至今半年了,现将此前写的悼念文字附上,以寄哀思.
从宁至赣,跨4省经过连续12小时的长途驱行,终于于晚20点抵达这个赣西北偏僻的乡村,伫足于后哥漆黑的棺木前,只有摆在小方桌上的遗像,以及低迥的哀乐,让我相信这样一个事实: 年过花甲的后哥确实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哀乐低迥, 泪眼模糊中,遗像里的后哥在向我微笑,虽然我来得太晚,但他不会怪罪我的--后哥对小弟一向是关爱有加的,他知道南京到山村有多远……后哥短暂的一生的某些片断透过香纸缭绕升腾的烟雾在我的追思中清晰起来……
我家本姓徐,兄弟4人中, 后哥排行老三, 多一个娃就多一张嘴吃饭.父亲给他取名阿后,意即这是最后一个.五十年代中期的中国农村,生产力与生产方式巨大变革,导致赣西北这个农家家图四壁,贫穷得连裹腹也成了问题.为图活路,就在后哥六岁那个年头,他被过继到一位做裁缝的卢姓,以期他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父亲的决定确实使后哥的人生发生了质的改变,在裁缝新的家庭里, 后哥的童年相比农家别的孩子是优俗而幸福的, 不必象别的男孩那样过早地承担农活,后哥的一切奢求均可实现.他拥有别的农村孩子不多见的许多玩具、拥一百多本小人书(仅铁道游击队连环画就有全套册)......甚至于在六十年代初,他就骄傲地拥有了全乡第一辆自行车.继父母的溺爱与放纵,致使后哥少年顽劣、放荡不拘,自小在外惹事生非,读完初中,他憧憬外面的世界,听说武汉长江大桥通车,他跨上自行车硬是完成了他神奇的首个跨省长途之旅!
为了栓住他那颗放荡不拘的心,继父决定用婚姻将他缚住.于是,大花桥将三嫂迎进门.但后哥岂能就此收敛好男儿志在四方的雄心.不久,在应征入伍的锣鼓喧天中,他硬是冲破层层阻力,成为闽南某部一名头顶红五星、身穿绿军装解放军战士.
军旅火热的生活,把后哥规范在崇高的使命和铁的纪律中,部队是一个大熔炉,把他熔铸成“五好战士”、共产党员.三年服役期满, 后哥被退伍回乡,分配安置在乡供销社当售货员.而且这一干就是几十年.
我自己的命运与后哥相仿,不满周岁便过继给同村夏姓为子,不过,家境不如后哥家殷实,放学之余,我得帮父亲干农活.自小上山打柴,下河捉鱼. 整个寒暑假里,我用勤奋在后院里用柴墩垒起我高高的骄傲
在那个贫瘠的乡村,后哥五花八门的小人书温暖了我的童年时代,同时引领我少年时代的文学梦想.不是刻意夸大小人书的作用,委实是当时的乡村少年根本无书可读.
1974年,我正在溪口镇中读高中,忽一日,后哥出差进货顺便到学校来看我,他笑眯眯地塞给我一张绿色的2元纸币,我内心一阵欣喜.2元钱,现在不算什么,可那时,农村一个壮男力一天的报酬是2角钱;2元钱,可是我高中一个学期的学费啊!这2元钱….持续了我在镇上半个月的奢侈早餐:油条加豆浆.
高中毕业,我回到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下来,我十分迷惘,难道此辈就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后哥给我指引未来,不要屈服自已的命运,要改变现状、走出大山,只有扼住命运的喉咙!我作出与后哥当年相同的决择,1976年年终,也是在应征入伍的锣鼓喧天中,我也决然冲破层层阻力,南下到闽南高炮某部服役.
之后,我提干,成家,转业,工作几经转换,直至举家迁往南京.
而后哥,直至九十年代初期供销企业改制,他选择了自谋出路,下岗不矢志,为政府分忧,自已办旅店、开货栈,日子过待倒还波澜不惊.
后哥生儿育女, 后半生含辛茹苦供出了四个大学生.值得一提的是大侄儿1986年县中毕业,成为全县文科状元,也是老家穷乡僻壤中走出的第一位名牌大学生,
就在3个月前, 后哥被查出肝癌--而且是晚期!家人瞒住他,服的药物被撕去标签说明;在兰州工作的大侄将他接去,到处旅游,让劳碌的他身心得以歇息;而后哥在兰州住久了无所事事很是不适,执意要返回老家,无奈,只好让遂了他的意愿.
我得知他的病况是在一个月前,在县城工作的二侄儿说:父亲能吃能睡, 状态尚可;我说元旦有假,我一定回来看望他.谁知就在本周一晚21点许,我大哥来电急告:“阿后走了”!
后哥走得很突然也很安祥.患病后他很反感乡邻说他生病了,“我好好的,哪个烂舌头的说我有病?!”对亲人的规劝他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我行我素,照常劳顿.当日,他上午到邻村去买了只猪仔,他说城市里的猪肉不好吃(添加剂所致),他要亲自养口大肥猪,吃天然猪饲料,等在外工作的儿女回家过年;下午,嫂子去山上挖红薯,他抓起萝筐执意去地里挑,刚进家门,便觉不适,胸口剧痛,经乡医院医务人员打止痛针,几番抢救,终无力回天,撒手人寰。 后哥就这样匆匆走完了他62年的生命历程.
下葬这天,数百乡亲长相送,200多个花圈花篮寄托了亲人和村民们对你的哀思;正直、善良、勤劳、乐观的后哥,如果真的有天堂,但愿你在那边一切安好.那里没有改制下岗,那里的猪肉没有添加剂,你在那里永生,因为你不用再劳顿;如果真的有来世,我们再做好兄弟!后哥,天堂里,也会有很多小人书么?会有我们的红五星、绿军装么?我想,会的会的.……
长歌当哭,是为祭.
(写于2011.11于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