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说的是土地革命时期的一个夜晚,天色浓黑浓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在湘鄂赣边界的崇山峻岭间,暴雨喧哗,雷电交加。在闪电的强光下,隐隐约约看得见一幢快要倒塌的茅草屋。突然,远处传来“砰、砰、砰……”的几声枪响,狗也随着叫了起来。漆黑的房子内,松大伯惊醒了,他推了推睡在自己身边的老伴松大妈,说:“老婆子,你听听,大概是白狗子又来抓人啦!”话音刚落,屋外便有人敲门。轻轻地敲了三下,低声问:“有人在家吗?”松大伯一骨碌地翻身下床,披上那件补丁盖补丁的破夹袄,应道:“哪一个?”外面回答:“我是一个打猎的,遇到了一群狼。”松大伯听了一楞,“是自己人。”他忙把门打开,让屋外的人进来。夜空,又是一道闪电,借着电光,松大伯看清楚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喘着粗气,浑身湿透了。便问:“你叫什么名字?”“李铁红。”“老头子,你料理一下,我去门外望望……”松大妈边说边出了屋。而那年轻人忙说:“大伯,时间很紧,我不能多留。请问去桃树坳该走哪条路?”“门前小路沿港上。”松大伯还想说什么,忽然,外头的狗叫得更凶,松大妈跑进来把他的话打断了。“快!白狗子们快进村罗!”年轻人一听,便说:“谢谢你们的指点。大伯,大妈,我该走了。”松大伯一把拦着他说:“天黑地暗路不熟,我看先避开这群恶狼,再走好些!”“那……那……那会给你们带来很大风险的。”年轻人异常激动地说。“别说那些了。快!”松大伯领着年轻人来到内屋暗角处,迅速挪开水缸,打开带着土层的木板盖,指着说:“这是薯窖,还有个出口在山脚下,你先在这里躲一会,不管上面发生什么事,你要冷静些。”那年轻人应了声“好”,便下去了。松大伯和松大妈刚刚把一切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上,屋外就响起了骂声、踢门声:“快开门!他*的,快开门!”
屋内静了好一会,才点亮了小油灯。松大伯干咳了一阵,趁机把插在窗边那地下交通站的信号——艾叶收起来,才将门打开。头一个冲进来的白狗子是个大麻子,他恶狠狠地骂道:“老骨头,动作怎么这样慢?!”“我们睡着了。”松大伯应道。大麻子转身又对背后的几个匪兵喝道:“给我过细搜。”白狗子们一窝蜂似地进了屋,翻箱的翻箱,倒柜的倒柜,那边搞得乱七八糟。这边,大麻子抓着松大伯的衣领,嚎叫着:“你要是窝藏了共军不报,被我们查到了,就把你熬出油来!不过,如果你知道,现在说出来,还不晚,我讲话一向算数,奖你光洋五十块。”松大伯蔑视地“哼”了一声,回答:“长官,我实在是什么都没看见!”“你家几口人?”“三口人,我和老婆子,一个儿子前些日子被你们抓去修工事了。”松大妈也在一旁帮腔:“是呀!家里只剩我们老俩口,不信,由你们搜吧!”这时,一个白狗子从外面跑进来,站在大麻子面前立正报告:“王排长,我们在这屋附近搜查了好久,都没发现什么可疑分子。”一会儿,又一个进来说:“我们也没有发现什么。”大麻子一听怒火直冒:“你们都是饭桶,快给我继续搜查。黑夜搜查不着,白天继续干。明明看见他往这里跑的,怎么一下子就没踪没影啦?”刚进来的两个白狗子,马上又跑去了。屋内几个白狗子还在继续搜查。其中,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匪兵,端着小油灯,走到水缸边,这里照照,那里瞧瞧。然后,把灯递给松大妈端着,他准备移动一下水缸看看。松大伯望见独眼龙在水缸边搜查,心里紧张得很,但脸上却和平常一样镇静。他趁大麻子不备,向松大妈使了一个眼色。松大妈理解松大伯这时的心情,急中生智,突然惊叫一声:“哎呀!”小油灯便从手中落了下来。松大伯装做去接,又没接住的样子。灯盏还是落了地,油泼灯熄,屋内漆黑,几乎是同时,白狗子们乱成一团。松大伯却装着斥责松大妈的样子:“你这个没有用的东西,一只老鼠从脚上跑过也大惊小怪。”松大妈喃喃地应道:“是、是、是一只老鼠。”松大伯将计就计,继续斥责:“家中已没油下锅了,你还泼在地上,真……真……”边说边欲打松大妈的样子。大麻子本想开口骂人,见此景,只好喝道:“快去点着松树明子来,真是越急越出事!”
不一会,一个匪兵举着火把进了屋。大麻子对着几个匪兵高声训话:“继续搜查,认真些。在谁的手里放走了‘共匪’,我就要谁的脑袋。听见没有?”众匪兵齐声应道:“听见了。”大麻子说完,刚想跨出门槛,被屋外跑进来的一个瘦猴般的匪兵,一头撞了个趔趄。气得大麻子揍了那个匪兵一拳,骂道:“妈的,你眼睛长到裤裆里去了。什么事跑得这样急?”那瘦猴抬头一看,撞到自己上司的身上,吓得伸了伸舌头。结结巴巴地说:“报告王……王排长,‘共军’,抓……抓到了。”大麻子一听便问:“在哪?”“等一下就会押到。”“好,我要在这里亲自审问审问。”这时,大麻子高兴得合不拢嘴,露出两颗又黄又黑的大门牙。
屋内的白狗子一听说已抓到,就不再继续搜查了。松大伯和松大妈也听到大麻子和那瘦猴的对话,心里疑惑地互相望了一眼。片刻,从屋外押进一个人。大麻子立即从一个匪兵手里接过松树明子,在那个人脸上照了照,洋洋得意地说:“嘿嘿!知道吗?你就是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也逃不出我的巴掌心。”那个人怒视着大麻子,不作声。借着松树明子的火光,松大伯和松大妈一看,大吃一惊。眼前被绑住的不正是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搭救的那个年轻人吗?他不是藏在自己的薯窖里,怎么又会落到敌人的虎口里呢?
原来,李铁红虽然藏在松大伯的薯窖里,但对地面屋内敌人的搜查活动,都听得一清二楚。当大麻子向匪兵们布置任务“夜晚搜查不着,白天继续干”时,他心里暗暗着急起来。党组织要他在天没亮五点钟以前,把情报送到桃树坳的赤卫队。现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而敌人却不走。怎么办?再说,藏在薯窖里,一旦发现,那就被动了。此刻,李铁红突然想到进薯窖时,松大伯不是说过还有个出口吗?自己为何不利用敌人都在屋内搜查的机会,试试能否冲出去。想到这里,他轻手轻脚地爬出了山脚下那个隐蔽的洞口。当他立起身子,左右望了一下没人影,便迈开步子走,那知没走多远,就被事先安插在路边的两个暗哨发现了。于是,李铁红就这样被他们抓住了。
故事说到这里,听众一定为李铁红很着急。确实,当时松大伯松大妈心里也是这样。说时迟,那时快。松大伯在那危急的一刹那,急中生智,冲上前去,对着李铁红喊道:“志祥呀,你可回来了。”松大妈听松大伯这样一喊,也得到启发,上前拉着李铁红又哭又喊,李铁红看到这情景,知道是松大伯和松大妈设计救他,便关心地说:“爹!妈!这几天,你们在家一定很着急了吧!?”松大妈含着眼泪说:“我们老俩口,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哪有不想念的!”大麻子和几个匪兵一听,都有些莫名其妙。便问:“他真是你的儿子?”“怎么不是?!他被捉去修了好几天工事。”“在哪里?”“在杨柳村。”大麻子暗想,杨柳村确实有些抓来的民工。但还是不放心,又问:“为什么半夜三更才回来?”李铁红沉着回答:“半路上躲了一阵雨。”大麻子觉得问不出什么破绽,就威胁松大伯和松大妈,喝道:“告诉你们,明天一早,我叫保长来认人。如果他不是你的儿子,我要把你们都绑在树上活活烧死!”松大伯望着大麻子轻蔑地笑了笑,回答:“行呀!”大麻子看到松大伯的口气这么坚决,有些相信了。只好命令匪兵们把李铁红身上的绳索松开。但他贼眼睛上转,心里又生一计,便故意高声喊道:“弟兄们,沿港上,继续搜查!”大麻子带着白狗子们出了松大伯的家。在偏僻处,他悄悄对一个塌鼻子的匪兵班长布置:“你带两个弟兄,继续在这房屋四周监视。一有动静,立即鸣枪三声作为信号。其余的人跟我沿路去追查,我顺便再到保长那里,叫他到这里对一下人质。”塌鼻子班长奉承地连声称好:“高见,高见。王排长,有我在这里,你就放心吧!”大麻子带着白狗子走了,塌鼻子等三人分别龟缩在不同的角落里窥视。
再说,白狗子们一离开松大伯家,李铁红便低声对松大伯、松大妈说了声“谢谢”,就想走,松大伯拦住他,再三叮嘱:“别急!让我先出去看看虚实,莫上了敌人的当。”李铁红有些焦急地对松大伯说:“时间很紧啊!”他便把自己要完成的紧急任务对松大伯、松大妈说了一遍。松大妈伸头望了望窗外的夜色,说“离天亮大约还有两个时辰,从这里到桃树坳,只有十几里路,还来得及。”松大伯也说:“再等等!”边说,他边准备出屋。刚把房门打开,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先愣了一下,那人叫了声“爹。”他再仔细一看,是自己的儿子志祥回来了,顿时热泪夺眶而出,不知说什么好。松大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前些日子被白狗子们抓走了,一点讯息都没有。老伴由于想念,常常落泪,松大伯心里也很不好受。现在,自己的儿子又好好地出现在他眼前,这怎么不叫他高兴呢!?但是,松大伯念头一转,想到白狗子们刚走不久,想到大麻子那狰狞面目,便低声交待志祥:“外面可能有狼!”“来过我们家?”“来过。有一群,搜查一个猎人。”谈话时,李铁红又急着要走,却被松大伯拦在门边。突然,屋外传来脚踏泥浆的跑步声,接着一声狂叫:“抓住他,别让他跑啦!”此刻,松大伯仿佛望见桃树坳赤卫队正焦急地等着情报。他心里暗暗地想:“对!革命要紧!”于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松大伯立刻对志祥指了指屋内,又低声说:“你快跑,把来的这群狼引走!”松大妈也插嘴:“快!要快!”边说边指着和桃树坳相反的方向。志祥心里明白,点了点头,拔腿就跑。他前脚刚走,塌鼻子班长等三人后脚就到。塌鼻子用手枪对准松大伯,逼着他说:“快说,不说老子毙了你!刚才一个人影在你屋前停留,是谁?”松大伯机智果断地回答:“是共产党的交通员,他想在我这里歇脚。我没答应!”塌鼻子一听发了火,揍了松大伯一拳:“他*的,你为什么不抓不叫,让他跑了。”“他……他……他有枪嘛!”“往哪里跑啦?”松大妈边扶着跌倒在地的松大伯,边指着远处说“往那个方向跑的!”塌鼻子举起手枪,向夜空“砰!砰!砰!”连发三枪之后,狂吠一声:“快!”带着两个匪兵追下去了。
“这一伙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松大伯指着塌鼻子等三人的背影骂道。他在松大妈和李铁红的扶持下站了起来,转身指着桃树坳的方向,对李铁红说:“现在你可以走了,朝那个方向不会错!”李铁红含着热泪,激动地说:“大伯,你……”后半句话哽住了,说不出来。松大伯拍着李铁红的肩膀,嘱咐道:“别管我,革命要紧。铁红,你抓紧时间,走吧,一路上还要小心。……”李铁红紧紧握住松大伯、松大妈的手,回答说:“是的,革命要紧!大伯、大妈,我——走啦!”很快,李铁红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话分两头,再说大麻子在路上走着,忽然听到背后三声枪响,知道有了新情况。忙喝道:“弟兄们,跟我走,快!”他转身,带着匪兵们沿着回头路,跑步向前。没走多远,就望见一个人影往树林里钻。而人影后面不时响起枪声。大麻子立刻布置匪兵们散开,拦住那人影的去路。就这样,那人由于寡不敌众,被匪兵们用绳索绑住了两只胳膊。那人就是舍身引狼的志祥,大麻子用枪口对着他的太阳穴,问道:“你叫什么?”志祥挺起胸膛,故意拖延时间,半天才回答道:“要知道我的姓名,你去问保长!”“她妈的,你为什么要当‘共产党’?说——”“告诉你,为了消灭你们这群白狗子,真正的土匪!”塌鼻子在一旁气得跳起来,狂叫:“你敢再骂,我叫你吃颗铁制的花生米!”“慢!”大麻子在一边拉开那个塌鼻子,低声训道:“你这个笨蛋,你不想要光洋了?”塌鼻子“嘿嘿”一笑,便把枪口顶了顶头上的帽子。大麻子便对白狗子们下命令:“押着‘共军’走,回连部。”
天渐渐亮了,泥泞的山路上,匪兵们押着志祥在走,前头,有一个人象条黑狗,连滚带爬地迎面而来。走近一看,是这里的保长。他一见大麻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王……王排长,不好了,红军和穷鬼们,一早把我们的乡公所占领了。刁连长被打死,你爹被捉走,仓库的粮食他们正在分……”大麻子一听,急得跺脚,骂道:“唉!我们上当了!”保长接着问:“王排长,一早你从哪里来?”大麻子指了指走在自己身后的志祥,回答:“还不是为了抓这个‘共军’。”保长上前细看,惊奇地说:“原来是你呀!”他转身问大麻子:“王排长,这小子,我认识。他是埂背那老头子的儿子,这些日子,被我派人抓去修工事。怎么一下子又落在你的手里?”大麻子连忙又问:“埂背那个老骨头有几个儿子?”“只有这一个。”“糟了,”大麻子边说边狠狠打了塌鼻子一记耳光,“叫你认真监视,你却放走了真的‘共军’,把个假的却抓来了。”塌鼻子被这一耳光打得晕头转向,张口结舌:“排长,我……我……我追去。”“晚了,晚了——”大麻子话音未落,“砰”的一枪,从对面路旁正射中大麻子左肩膀。痛得大麻子狂叫:“中了埋伏啦!”立刻,枪声四起,志祥趁机滚倒在路旁草丛里。大麻子却抱着脑袋,回头就跑。塌鼻子和两个匪兵当场被打死,其余的人都乖乖地成了赤卫队的俘虏。志祥得救了。李铁红感激地紧紧拉着他的手。赤卫队员一查尸首、俘虏,只少了大麻子。“他跑了。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快!”一声令下,志祥领路,带着赤卫队员拼命追。
话说大麻子连滚带爬,又上了埂背。松大伯和松大妈在屋里也听到枪声,正出来探望怎么一回事。只见大麻子正远远爬上坡,他俩立即进屋。松大伯抓着一条扁担,松大妈拿着一把柴刀,躲在门后。等到大麻子慌慌张张从门前走过,松大伯立刻冲出门口,对准他当头就是一扁担。“哎呀”一声,只见大麻子头一偏,扁担却打在他右肩上,手里的枪被打落了。大麻子正想弯腰捡枪,松大伯又飞起一脚,把那手枪踢下了山沟。大麻子看看情况不大妙,拔脚又想跑,身子却被松大伯紧紧抱住。松大妈忙进屋找绳子,大麻子见松大伯死死不放,右手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正要刺向松大伯……。在这紧急关头,志祥和赤卫队员们都赶到了。李铁红“砰”的一枪,击中了大麻子的右手,短刀“铛”的一声掉在地上。大家忙上前,七手八脚,就把大麻子绑得紧紧的。这时,松大伯笑着要大家进屋坐一会,赤卫队员中有个人亲切地叫了声:“大伯、大妈!”松大伯和松大妈转身一看,那不是李铁红?于是,粗壮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闪烁的眼睛里饱着热泪。半天,李铁红才对周围的赤卫队员说:“这位就是我刚才说的松大伯,是他和大妈帮助我按时给你们送到了情报!”松大伯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都是为了革命嘛!”松大妈也补了一句:“这是应该的。”李铁红接着说:“今天一早这场战斗,各处赤卫队统一行动。捣毁了乡公所,消灭了敌人一个连,不过,这仅仅是我们胜利的开端。更大的战绩,还在后头呢!”
人们正热烈地谈笑着。一轮红日冉冉从东方升起,灿烂的朝霞染红了山岗、树木、茅屋。一个年轻人从山脚带来一个通知,今天乡里召开批斗恶霸地主的庆功大会。李铁红听了说:“好。我们就去。”
下山的路上,春风吹送,杜鹃花开,松大伯和赤卫队员们,押着大麻子,正向开会的场所走去……
(陈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