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泳和笑慈结婚的这天晚上,凑热闹的人群,早已把那间布置得整洁、朴素的洞房,挤得水泄不通了。锣鼓声、喝采声组成一支欢乐的交响曲。人们正在闹洞房,送喜报啦,撒帐啦,敬交杯酒啦……不时地引起一阵阵的笑声,窘得新郎新娘的脸蛋儿绯红。
正当热闹的时候,乡党支部书记祝立平同志,匆忙地来找副支书宋傲虞,说有紧急任务,需马上召开党的支委会研究。世泳是个支委,也同他们一伙去了。因而“闹洞房”就只好在这里结束了。
修水三区五乡苏维埃的办公室里,在一盏黄豆大的桐油灯下,大家坐成一个圆圈。祝立平习惯地用那一双机灵的眼睛向四周扫视了一遍,便开始讲话。他说“红16军7师在通城打败了谢彬匪部,胜利地回到了白沙桥。湖南白军匪首何键,派遣了十九师陶广匪部,进行追击。据我们侦察员的报告:敌人今晚可以到达平江龙门厂。为了保护苏区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彻底粉碎敌人的诡计,我师部决定派一支重兵埋伏到西隐‘饿虎捕猪’一带,给他一个迎头痛击。需要我乡给三个可靠的勇敢机警的同志替红军做向导。”他说到这里,稍停了停,又环视了一周,接着说:“我们的部队今晚12点钟就要出发,因此召开这个会,跟大家商量,大家认为那些同志去更好?”
这时,世泳两颗乌溜溜的眼珠,闪射着坚毅的光芒,皱着眉,额角上那条一寸来长的疤痕——一个永不磨灭的阶级仇恨的烙印,显得更深,他凝视着桐油灯想着:“这个任务是相当艰巨呀!关系到整个革命事业的进展。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应该站到革命斗争的最前线……我!但今晚是我俩结婚的头个晚上,笑慈会不会闹情绪呢?不会,决不会!我俩都是苦根子,不是共产党来了,怎么能有今天?再说,笑慈是个共青团员,平常在各项斗争中都是一个积极分子。她一定会积极支持我的。怕只怕组织上不允许我去。”他越想越着急,脸上显得异常严肃。最后他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向党要求,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去完成!”世泳从座位上忽地站起来,对党支书说:“支书,我去!”他的话刚落音,支委们都全部注视着这位新郎。
“小朱,你忘了今晚是新婚之夜吧?不能开头就给新娘一个不好的印象!这一次,支部不准备派你去。”祝支书带着打趣的口吻说。弄得大家都笑了。
世泳脸红得象关云长,站在那儿很不自然。他轻轻地说:“不,我要去!”
“小朱同志,你平常工作做得不少,而且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就拿前次卢伯魁进犯苏区说,支部派你送信到三苏区,你及时把信送到了,因而我们打败了挨户团,今晚正是你俩新婚佳期,理当休息一下,还有很多的任务等着你呢!”支书拍拍世泳的肩膀,“小伙子,怎么样?”
世泳背着开会的人们,站在微弱的桐油灯光中,红红的脸儿,显得那么坚决,眼睛下面挂着两点晶莹的泪珠,盯着那张四方桌子,说道:“支书,让我去!”
“小朱,这次你还是不要去!组织上可以照顾的就得照顾。其他的同志去一样能完成任务!”支书再三劝他。
“支书,不,我去是很有必要的。龙门厂、西隐这一带,从小起就是我的一个‘脚迹窝’,不论是大路、小路、山垅、源岔我都一清二楚的。其他同志去就没有我那么熟悉。别再犹豫了吧!支书同志!”
祝支书本来想放他去,但是又考虑到新娘,便说:“小朱,你的心情组织上是了解的。但是在你们的喜日,你就离开自己的爱人,对笑慈来说,恐怕心里也会不怎么舒服吧!”
没等支书说完,世泳抢着说:“笑慈是个共青团员,我们的爱情是在革命斗争中建立起来的,她是顶懂道理的,会积极支持我。”
支书内心非常激动,征求了支委们的意见后,作出了最后的决定:“好吧,我代表支部批准你去。希望你大胆、勇敢、沉着,服从首长的命令来完成任务,胜利归来!”他接着又公布另外两位向导的名字……。
会散了,世泳心里乐得不知说什么好,“快检点行装,准备出发!”掉转头,飞也似地向家里跑去。
夜,那么冷清清的,乌云把天空笼罩得没有一丝光线。世泳望了天色,走着,思想上不断地考虑着:“苏区人民安全,全部寄托在我们的肩上。这个异常艰巨的向导任务,怎么出色地完成?见了笑慈以后,必须把这个事告诉她,但又怎样跟她说第一句话呢?”想着想着,不觉到了自家的门口。
世泳跨进门槛,笑慈正独个儿坐在椅子上,漆黑的头发,打着一只彩布蝴蝶结,显得格外美丽。她低着头,仿佛沉浸在深长的回忆里。门“吱”的一声响,她猛然抬起了头,俩口子的目光相撞,不约而同的笑了,虽然以前他俩经常在一块儿工作,不知怎的,今天却都羞答答的。尤其是小朱,想说话,又不敢开口。他心生一计,装出副不高兴的样子,故意哼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慈见这个样子情形,心里暗暗地想着:“新婚之夜,本来应该高兴,怎么他反而唉声叹气呢!一定有什么心事。”她鼓起勇气,走近世泳的身旁,轻声地问道:“你为什么叹气呢?是对我有意见吗?”说完她满脸通红。
“不是,”世泳摆摆头,接着说,“今晚在支委会上受了批评。”
他的话刚落音,倒叫笑慈吃了一惊,心想:“世泳一向工作积极,斗争坚决,大公无私,屡次受到党支部的表扬,为什么今晚受批评,难道是因结婚影响了工作?”便追问了一句:“为什么受批评?”
“白匪陶广的部队,追击我红军,组织上要我今晚替红军做向导,我不同意去。”世泳故意探笑慈的口气。
笑慈的脸上立刻露出不愉快的神情,责备世泳说:“我们的爱情是在革命的熔炉里结成,应该成为一对革命夫妻!你想想,如果不是共产党,我们能有今天的幸福吗?不服从组织分配,不积极参加革命斗争,能保住我们的幸福生活吗?有任务不去干,这真是岂有此理!”可是她心里却是半信半疑:信的是,因正是新婚;疑的是,党支书对干部的关心一贯是无微不至的,同时,世泳从来都没有计较个人的得失。
世泳偷偷地看了她一眼,不由得“格格”的笑了。笑慈才明白他果然是开玩笑。她歪着头对着雪白的墙壁,嘴里咕噜着:“好意思,不诚实!”
世泳站了起来,笑眯眯的凑近她的身旁连说:“对不起!别生气嘛!”接着把在支委会上接受任务的情形,从头至尾的叙述了一遍。笑慈换上了愉快的笑容,聚精会神地听得津津有味。等世泳刚刚说完,她充满了无限的喜悦说:“好,祝你胜利!”她暗暗地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智勇双全的爱人而感到幸福。
世泳穿着一身青衣裳,颈上围着一条白色毛巾,背着一张马刀,告别了笑慈,挺起胸膛,迈开坚实的步伐,朝外边走去。
天,暗得连自己的手掌也看不见,雨,倾盆似的倒了下来,“野鸡路”上积满了油滑的泥泞,好象故意给世泳他们的考验。山洪哗哗,雷声隆隆,好似奏着雄伟的进军曲,闪闪的电光是这支乐队的指挥鞭。世泳的身上早就被雨淋得没有了一根干纱。碰见有岔路的地方,打不到方向,他便蹲下去用手摸路。经过约两小时的紧急行军,到达了隔“饿虎捕猪”约有两里路的地方,遇到了我侦察员。
“敌人不久就可进到龙门厂,部队不能从这条路再前进了,否则就会打破伏击计划。”侦察员向李团长报告。
世泳呆呆地站着,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着。他想:“不走这条路再没有了另外的新路;但是我们的伏击计划一定要实现。”停了一会,世泳非常高兴的对李团长说:“请把队伍暂时埋伏在附近的山沟里,我马上就去开辟一条新路来!”得到李团长同意,他便转过身子和小陈几个向着路的左方跑去。要穿过荆棘丛生的陡壁,越过险峻的石崖,开辟一条路,直通“饿虎捕猪”。
时间,那怕是一秒钟也是极宝贵的。世泳和小陈他们前进的速度,简直就不好用走和跑来形容。尽管他们是小心翼翼,但滑得很,不知摔了多少跤,可是他们摔倒又爬起,爬起身又跑。一会儿到了大陡壁面前。荆棘,象千万把尖刀似的,世泳从身上脱下一件衣,撕成两块,紧紧包着两只手,当作披荆斩棘的工具。他弯着腰,跪在地下,钻了进去,在前面开路,膝盖上被地下树椿弄得鲜血直流,脸上被荆棘划得满脸是血。当他用袖子在脸上揩血时,触着他额下的那条痕疤,竟勾引起了他的辛酸的回忆,……在地主家放牛时,不小心触犯了地主婆,她用菜刀背迎面劈来,砍了个深深的伤口。不是咯伯叔赶快用黄烟帮我止住血,还有性命?“决不能让匪徒杀进苏区,再过那种牛马不如的生活!”想到这里,世泳更加气愤,顾不上一切,咬紧了牙关,忍受着暂时的痛苦,把一条一条的大荆棘,用手攀了下去,终于开辟出了一条新路。
世泳怀着迎接新的困难的决心,跑过去约五十余步,到了石岩跟前。岩,峻峭屹立,挡住了前进的路,雨点落在石皮上,象滚珠一样。世泳紧了紧脚带,抖擞了精神,两只手象老虎钳一样,抓住石牙,使劲一纵,爬上了石岩,慢慢爬到约两丈高的地方,左脚一滑,便跌下来。他的后脑被地上的小石子砸出了血,昏过去了。小陈他们马上跑过来,用手搂住他,连声叫着:“世泳同志,世泳同志!”声调是那么颤抖,大家心里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怎样才好,一会儿世泳醒了过来,党支书的影子立刻浮现在脑海中。“完成任务,胜利归来!”、“祝你胜利!”这些话还在世泳耳朵里响着。世泳忘了一切,马上站起来。正想再去,被小陈一手拖住了。“小朱同志,你跌伤了,休息一下,我俩保证完成这个任务。”小陈劝着。世泳那里肯听小陈他们的劝阻:“小陈,没有关系,请别耽心吧,完成任务要紧。”说完他们便又分别寻找着上去的途径。世泳摸到不几步的地方,发现这块崖上的石牙较多,同时还有一棵树。他紧紧攀住树枝,借着树枝的弹力,飞身一纵,站到了石牙上。再小心地用手抓住石牙,用一只脚探探,就这样爬了上去。
这时,世泳心里乐得开花了,忙叫小陈他们赶快带部队来,同时他还找到了一根树藤,接战士们越过这个险峻的石崖。
天没亮以前,就到达了目的地,并且一切都准备停当了。
天刚拂晓,战斗打响了,陶广匪部覆没,打扫战场之后,红军战士们高唱着凯旋歌回到了白沙桥。
(朱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