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夏。
一场暴雨触发的滚滚山洪,把宁静的修河闹得像一条激怒的巨蟒翻腾咆哮冲向远方。
深夜。
听不见河水喧闹的修水山城,像一只熟睡的长龙,悄悄地伏卧在修江河畔。
夜空,像泼了墨那样漆黑漆黑。
黑暗中,从凤巘书院前面的商会里,却射出了一丝灯光。这灯光,在夜色中特别耀眼夺目,它驱散着黎明前的黑暗,似乎在向人们宣告:在我国,在东方,我们人民军队的第一面军旗即将在这里诞生。
河长有源,话长有根。要知事情原委,还得回头交待几句。
原来,这里半月前进驻了一支部队,这支部队是由我党掌握的原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第二方面军警卫团,8月初奉命自武汉乘船东下准备参加“八•一”南昌起义,因未赶上起义部队,辗转来到修水休整待命,为避免反动军队追击,对外打出了“江西省防军暂编第一师”的旗号。
不久,部队便接到党中央关于准备秋收起义并打出工农革命军旗号的指示。
于是,他们在每日三操两讲,厉兵秣马的同时,作好建军编师、打出新的旗号准备。
这设计军旗式样的任务,自然就落到师部参谋何长工的肩上啰!
何长工是个年方二十几的湖南小伙子,曾留学法国,有文韬武略之才,瘦长的身驱,凸出的颧骨,显得文弱清秀、足智多谋。
作为参谋,深知这面旗子的份量。八一起义打的还是国民革命军的旗号,而这次秋暴却要坚决抛弃国民党的旗帜,公开打出共产党的旗帜,他为党要打出自己的军旗而高兴;也为肩上的重任而担忧:该有一个什么样式来体现工农这支军队的特点呢!为了这,他日夜不得眠。喏!灯光下,他与师参谋处长陈树华、副官杨立三正为设计军旗在操心费血呢!
三个人画了几个图案都不满意,争论不休。何长工站起来:“我看还是要先定定这个图案的主题吧!我认为首先要突出共产党领导这个与中国历史上任何一面旗都不同的特点。”
“对!”陈树华双手一拍:“也要突出工农的特点。”
杨立三接着说:“还要有为革命不怕流血牺牲的意思。”
三个人都会心地笑了。
但是,到底如何体现这些特点,大家都感到摆在这张八仙桌上的纸笔重有千钧,似乎一动笔,就能叱咤风云、调动千军万马,一时想不出个好法子。
灯光下一片寂静,皱眉头的、捏下巴的、踱步的,都在冥思苦想。
“呃”何长工忽然高兴起来:“我看过苏联红军的军旗,那上面的五角星,不就代表了共产党吗?”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如今这湖南伢子的一句话,竟捅开了大家头脑中的窍门。陈树华拍着脑壳:“唉!都几乎忘了,那上面的镰刀斧头就是代表工农嘛!”
杨立三一拍大腿:“对!是可以借用过来变换一下颜色、位置,两个图案叠在一起,用红色底来代表革命不怕流血牺牲不是很好吗?”
“这个设想太好了!”
三位官佐高兴得跳了起来。
陈树华摆摆手:“嘘!这几日练兵,大家都累坏了,不要惊醒他们啰!”
说着,大家蹑手蹑脚,找来红纸、剪刀,动手制作起来。
何长工首先画了镰刀斧头的图案。
陈树华接过纸画五角星,可是左画右画总是画不整。
何长工学过三角,他一想,有了,找来五根等长的篾片,横摆竖摆,叠成了长短相等的角,五角星也画成了。他们把剪好的图案放在红纸中央,陈树华提笔在函管上写着:“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几个正楷字。
此时,桌上的军旗似乎在万里晴空中高高飘扬起来,他们的双眼湿润了。
“咚咚咚咚”凤凰山脚下的钟鼓楼鼓打四更了,接着,远处又传来更夫的梆锣声,天快亮了,大家毫无睡意,正在兴奋地谈论着,忽然门外唧唧喳喳地传来争吵声,杨立三赶忙去开门。门开处,哨兵领着一老乡进来:“这位老乡把一担菜放在门口就跑,硬不愿收钱。”
大家一看,但见这人满脸络腮胡,年约六十几,身着对襟褂,脚踏麻草鞋,来人走到灯下,何长工才看清。
“啊!是余师傅!”
“何参谋,一担菜还那样规真?”他似乎有点生气:“怎么!把我当外人了?”
“余师傅,您请坐!”何长工和蔼地让过坐,轻言细语地““您知道,我们共产党的队伍纪律严明,不能白收老百姓的东西。”他一面安慰老余,一边回过头向陈、杨二位作介绍:“这位老余师傅是个穷苦人,他做裁缝,因这年头生意冷淡,又作菜卖,自己人啊!”
原来,警卫团进得城来,赶跑了土匪兵,秋毫无犯,纪律严明,深得工农商学各界爱戴,大家杀猪宰羊款待,都被婉言谢绝。这位余师傅过意不去,那天上午来送菜,事务长不收,两人拉拉扯扯,到何长工那里解交,这不,又赶天亮前来送,却被哨兵发现了。
陈树华听了激动说:“老师傅太好了,今天也来得巧,我们正想请一位师傅做旗子呢,你看看,行不行?”他指指旗的图案一边解释着。
老师傅从衣袋里取出眼镜,歪着个头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摘下眼镜揩起眼泪来。
何长工诧异地说:“老师傅,您!”
“咳!”余师傅叹了口气:“我工农祖祖辈辈受欺压,兜人看不起,半月前邱国轩土匪兵把我押去,也说要做旗子,我慢了一点,还挨了一顿巴掌。如今你们这样看重工农,把工农安在旗号上,我能不感动吗?”
的确,老师傅的话语说出了亿万工农的心声。
9月9日,我军第一面军旗从修水山城打出来了。这条沿河而建的老街两旁,惜别的群众人山人海,人们望着红旗欢呼雀跃:“出义兵了!”“工农有出头的日子了!”
队伍远去了,而赶来送别的工农商学各界群众还踮起双脚在翘首远眺。
长长的队伍渐渐消失在修河岸边的青纱帐里,然而,那面猎猎军旗却像熄不灭的火苗那样红艳、欢跃,永远照映在修水人民心中。
(傅之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