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祸起萧墙(三)
张昱看着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翟让,再看看委顿在自己一侧的徐世绩,他只觉心中大恸,宛若被人当胸重重击了一掌,巨大的愧疚与自责让他不禁周身颤抖起来,旋又怒火中烧,难以控制。
来迟了,自己还是来迟了,早就知晓李密会对大龙头痛下杀手,可偏偏自己优柔寡断,举棋不定,致今日害了大龙头的性命,张昱啊张昱,你实在是罪该万死!
李玄英看着眼前这个伟岸的汉子,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慌乱,这个人自他刚来至瓦岗寨起,就深深为她所忌惮,好在他也算是李密的得力属下,才使李玄英的忌惮不得不隐藏在内心深处。
此时李玄英看着张昱几欲喷火的双眸,心中不自禁的打个寒战,从这双眸子中她分明看见了无尽杀机,在他的凌厉眼神下,李玄英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无助,由衷的感觉自己远不是对方的对手。
这种感觉让一贯好胜的李玄英又感到无比羞辱,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刁蛮任性,让她感到一阵阵强烈的不服。
张昱缓缓道俯下身,探了一下徐世绩的气息,又点了他颈项处几处穴道,来止住流血,他乃武学行家,知道徐世绩虽然伤重,性命一时倒是无虞。
李玄英看着张昱目中无人般的在自己面前救助徐世绩,恼愤之下玉面闪现一阵酡红,她娇叱一声,手中已是多了一把短剑,寒光闪闪,分明是吹毛断发的利刃,就见李玄英眼中杀机闪现,短剑有如灵蛇般灵活,闪耀着刺目寒光,分心便朝张昱当胸刺来。
张昱冷冷的看着李玄英,就在短剑即将刺中他心窝之时,张昱的身形鬼魅般一阵扭曲,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闪过了李玄英志在必得的一击。
李玄英大吃一惊,就在她感到不妙之际,张昱带着一股劲风已是欺身而上,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李玄英只觉手上一阵剧痛,玉腕已被张昱牢牢抄住,紧接着在一股如山劲道的压迫下,李玄英只觉浑身瘫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
“贤弟,休要鲁莽!”李密见状心中大惊,连声呼道,张昱鼻中冷哼一声,强自压住心中杀机,眼前这个女子毕竟是李密的夫人,倒是不便取了她的性命,他微一思忖,已有定计,口中怒叱道:“去吧!”就见李玄英的身躯如同弹丸般飞出,重重的掷在厅中案几上,顿时茶盏破碎声不绝于耳,李玄英挣扎着坐起,玉面惨白,嘴角一缕鲜血缓缓流出,显得甚是凄惨可怜,李密慌忙近前扶起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就在此时,就听一声怒吼:“竖子敢尔!”一个人已然施展白鹤冲天的轻功绝技,腾空越过宽大的案几,落在了张昱面前。
张昱定睛一看,眼前的这位大汉身高体阔,面色黝黑,颔下虬髯环绕,手中擎着一把鬼头大刀,如同开山力士一般,分明便是锐锋营首领蔡建德。
张昱冷笑一声,缓缓从背后拔出昔日李密所赠鹰翔宝刀,斜睨着看着对手,刀锋闪着森寒的光芒,一如此刻张昱的面容。
蔡建德低吼一声,手中长刀一式三环套月就势挥出,大股刀光夹着破空之声,直朝张昱头顶肩侧砍来,张昱微微冷笑,身形猝然向后一跃,蔡建德的凌厉一刀,从身前呼啸而过,却是落了个空。
张昱长啸一声,手中宝刀寒光大盛,刀身仿佛突然间长了尺许,连环刀式运转,霎间幻化出漫天刀影,将蔡建德罩在其中。
蔡建德一见张昱这种刀法,充满夺天地造化之威势,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嘶声狂吼道:“奔雷刀法,你竟然会奔雷刀法!”声音和眼神里都是不敢置信的恐惧。
张昱冷笑道:“你这恶贼还不算太愚蠢,不过已然迟了。”说完手中宝刀一刀快似一刀,简直如电闪雷鸣,黑沉沉的刀光下张昱就如同九幽地府中的魔神。
蔡建德一时神为之夺,知道在江湖上号称无敌的奔雷刀法下绝难讨好,心中已生逃意。他虚晃一招,身形腾空而起,一个凌空倒翻云,便欲跳出圈外。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张昱长臂一扬,一弯新月般的半轮刀光已是劈空而下,蔡建德只感觉一阵恶寒,浑身冷气透体,他心胆俱裂,想躲闪已是不及,就听一声惨呼,已被硬生生劈为两半,鲜血内脏流了一地,死的惨不堪言。张昱横擎宝刀,刀刃上鲜血兀自淋漓滴下,站在当地怒目而视。
王伯当本来见状欲上前助蔡建德一臂之力,可在张昱的如山刀芒下,他根本无法杀进战圈内,看着张昱那神鬼莫测的刀法,王伯当额上冷汗涔涔而出,方知当年三岔口处张昱是给自己留了情面,自己的功夫和他相差的太远,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一时王伯当心情复杂,竟是不敢近前。
李密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惊魂未定的李玄英后背几下,正面缓缓走至张昱近前,沉声道:“张兄弟,你近日若是想为翟让报仇,愚兄这条性命你取了便是。”
张昱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李密,望着他那难以揣测出深浅的双眸,一时默然不语,他清楚的知道,从今日起他和李密之间已经有了难以弥合的裂痕。
这时秦琼大步走进厅内,厅中鲜血弥漫的惨景让他为之惊呆,面颊不自禁的抽动了几下,看着张昱和李密之间情形,秦琼忙走过去,抬手将张昱手中的宝刀夺下,张昱见是秦琼来拿他的刀,也不阻拦,顺势将刀给了他。
此时的张昱已然从愤怒中清醒过来,他深吸一口气,躬身对李密施了一礼,哑声道:“密公,适才张昱孟浪,惊吓到了夫人,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密公恕罪。”
李密闻言面色稍缓,口中笑道:“贤弟,我知道你一片苦心,如今首恶已诛,咱家应允贤弟从者不予追究。”。说完对看押单雄信的两名大汉喝道:“蠢材,还不赶紧放开单将军!”两名持刀大汉闻言慌忙撤刀,站立一边。
单雄信见项间刀刃离开,方自站起,他看着面前死不瞑目的翟让尸身,泪如泉涌。要知他昔日乃北五省绿林瓢把子,见识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清楚的知道今日已然逃过一劫,大龙头翟让已死,此仇唯有日后寻机再报,眼下可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想到这单雄信强压悲痛怨恨,对李密扑通跪倒,口中道:“单雄信受翟让蛊惑,一时蒙蔽,今日密公宽宏,饶过咱家一条*命,此恩单雄信没齿难忘,以后愿奉密公号令驱驰。”
秦琼见此情形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暗赞李密手段了得,见机灵活,眼见张昱和自己到场,再杀单雄信和徐世绩已是不可能的事情,索性大度一下,这样一来张昱和自己定然感激,也消除了剑拔弩张的尴尬局面,毕竟张昱和自己还是奉其号令的,如今翟让一死,群龙无首,单雄信和徐世绩一时也翻不起大浪来,一场内讧大患消除于无形,实乃明智之举。
秦琼和单雄信一道扶起奄奄一息的徐世绩,急急出门救治,张昱缓缓来至李玄英面前,深施一礼道:“夫人,张昱多有冒犯,还请夫人饶恕。”,李玄英冷哼连连,银牙紧咬,将头扭至一边,正眼都不看张昱一眼。
李密笑道:“贤弟莫要与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天已不早,咱们兄弟二人一道用点午膳如何?”
张昱心知这是李密下了逐客令,也知道接下来对翟让部众的清洗不可避免,可此时已是不能再违拗李密了,否则就是不知好歹,李密再大度,也不会容忍一再有人捋他的虎须,他暗叹一口气,拜别李密,径自出了魏公府。
出了魏公府,望着天上似火的骄阳,张昱却感到浑身寒冷,一时间他无比茫然,不知何去何从,自己为了翟让不惜与李密翻脸,究竟是明智选择还是愚蠢之举,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李密见张昱离去,面色逐渐转阴,最后如罩寒霜,他看了看王伯当一眼,冷哼道:“还站着作甚,赶紧带人将翟宏擒杀,让邴元真和程知节取了单徐二人军权,着人严加注意二人动向。”,王伯当领意匆匆离去。
当日翟宏被王伯当带人斩杀于府中,翟氏一族被灭门,瓦岗军中凡是翟让嫡系亲信,或被杀或被看押,一时人心惶惶,军卒闻讯大龙头翟让被杀,均暗自垂泪,更有少数军士不忿李密手段,于夜间悄悄逃离军营而去。
李密闻讯心中暗惊,第二日他设宴请来军中诸将,除了徐世绩伤重外,张昱、秦琼、单雄信也俱应邀前来。
席上,李密站起身形,端着酒杯肃然道:“在座诸位将军均为瓦岗功臣宿将,我李密向来依仗,昨日翟让意图谋反,已然伏诛。李密只杀首恶,还请各位将军宽心,今日李密发誓绝不枉杀无辜,日后也绝不再提此事,若违此誓,人神共弃之!”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均默然不语,李密看在眼中,眼中寒芒一闪而逝,再度沉声道:“诸位将军难道不信李密所言吗?”
张昱站起身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口中道:“末将愿奉魏公马首是瞻。”,秦琼见状暗自抵了一下身侧的单雄信,单雄信竭力让自己目中的怨毒之色不流露出来,也举杯站起,一饮而尽,口中连称不敢,其余翟让旧部见单雄信都喝了,便也一个个站起饮酒,李密见状脸上方自露出一丝笑意。
已是深夜三更时分,魏公府依旧灯火通明,李密时而长嘘时而短叹,他心中隐隐有悔意,眼下宇文化及大军将至,在此要紧关头杀了翟让,闹得大军乱象环生,这到底是对是错?若不是张昱秦琼等人识时务,关键时候选择支持自己,真不知这支大军是否会分崩离析。可李密从翟让被杀一事中分明看出翟让很受瓦岗军爱戴,这让他又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一山岂能容二虎,天知道日子久了翟让还是否会甘心俯首称臣。
就在李密沉思之际,忽然外面传来蹬蹬蹬一阵急促步伐声,不多时一位全身劲装的汉子出现在他面前,乃是他派出的斥候首领,就见此人俯身禀道:“宇文化及大军已至,就在黎阳附近不远处扎寨,其心昭然若揭,定是想夺取黎阳粮仓。”
李密闻言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宇文化及终于来了,此番对决,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