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李密的心头此时却是寒意阵阵,宇文化及败走了,眼下摆在李密面前最大的敌人的就是王世充了,自己费尽心血,机关算尽,可转眼间洛阳皇泰帝成了王世充的傀儡,所谓的太尉、魏国公也成了镜花水月,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与宇文化及这个疯狗的殊死一战,白白的便宜了洛阳的王世充。
如今宇文化及惶惶如丧家之犬,已不再是威胁,可眼前这座巍峨的洛阳城已经成了李密十足的梦魇,自己何时才能踏上那高耸的城楼啊!每每想到此处,李密就满嘴苦涩。这些日子,李密下令继续攻打洛阳,将洛阳围的水泄不通,他料定洛阳城内粮草快要告罄,届时不怕王世充继续做缩头乌龟。
李玄英看着李密那忧郁的眼神,不禁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时也无计可施。李密抬起头,看着李玄英,半响道:“宇文化及虽然兵败,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决不能对其掉以轻心,眼下大军均在洛阳城下,黎阳城十分空虚,那里乃是我瓦岗辎重粮草集中所在,若有闪失,咱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可童山一战,咱们损兵折将,可堪一用的大将死的死伤的伤,如今程知节身中数箭,尚未痊愈,裴仁基、秦叔宝乃大隋降将,被逼无奈下方投靠瓦岗,此非常之际,使之镇守黎阳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单雄信、徐世绩此际定然怀恨在心,更是不敢轻信,要知所托非人,可就大事不妙了。”李密说到此处,眉峰紧缩,愈发郁闷。
李玄英忽的冷笑一声道:“密公怎么忘了还有一人可供驱驰。”李密眉峰一耸,怔怔的看着李玄英,忽的苦笑道:“你说的是张昱吧,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实说咱家如今也看不透他。”
李玄英森然一笑,就听她言道:“童山一战,张昱纵虎归山,任宇文成都从容逃离,在密公府中,更是对妾身妄加羞辱,若不是他作梗,单雄信、徐世绩早就魂归地府,不至于留下心腹大患,他几次三番,所作所为,何尝有一分为密公着想,平日更是大肆收买人心,刻意与诸将领交好,其意昭然若揭,密公若不防范,定遭其害。”
李密闻言面色阴晴不定,半响方强笑道:“咱家知你曾受辱于他,眼下非常时期,可不准你携私怨中伤。”
李玄英闻言顿时脸色煞白,泫然欲泣道:“密公,妾身一腔深情,可昭日月,密公怎可见疑于妾身,若想试出那张昱是否狼子野心甚是简单,可问询其黎阳城可由谁镇守,若其主动请缨,定是欲携兵自重,有不贰之心,若推选他人,则可证明其忠心于密公。”李密听后默然不语。
次日一大早,李密使人唤张昱至大帐中,张昱见李密面色凝重,正欲开口相询,就听李密言道:“贤弟,如今黎阳兵少将寡,愚兄甚是担心其遭遇不测,为他人所谋,欲使一将领兵坐镇,不知贤弟可有人选?”说完目光直勾勾看着张昱。
张昱丝毫没有察觉出李密的异样,这几日他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黎阳城决不能再有所闪失,否则己方定然遭受灭顶之灾,眼下洛阳城久攻无果,自己在此地倒是无用武之地,闲着也是闲着,不若替李密分忧才是。
想到这张昱沉声道:“兄长若不嫌弃,小弟可前往黎阳坐镇。”李密闻言面色大变,面上瞬间失去了笑容,他霍然站起,目光冷森森的看着张昱。
张昱为之一呆,只觉一阵彻骨冰寒,他不知李密为何会如此暴怒,如此失态,这一刻,张昱甚至不怀疑李密有当场拔剑相向的可能。
李密旋即便认识到自己失态,干笑一声道:“贤弟,此际攻打洛阳正酣,你岂可擅离,此事还是容愚兄思量一番再说。”
张昱闻言心中暗自冷笑,知道李密所言不实,可也不便追问,当下满腹狐疑,辞别而去。
出了大帐,张昱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隐隐想到了些许关节,胸口顿时如同被重拳狠狠一击,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喃喃道:“张昱啊张昱,你真的是愚不可及!”
看着张昱离开的背影,李密一张脸变得无比阴沉,他双拳紧握,低声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深夜,月凉如水。宇文智及小心翼翼的看着案几后闭目不语的宇文化及,冲一旁的三弟宇文士及看了一眼,焦虑之色溢于言表,昏暗的烛光下,宇文化及那张老迈的面孔如同骷髅般可怖。
半响宇文化及方睁开双眸,冷冷道:“二弟三弟,你二人夤夜求见,可有什么事吗?”宇文智及急促禀道:“适才军中大将陈智略、樊文超等人各率自己部下叛逃,降将王轨也领军逃离,眼下大军已是散去大半,余者不到两万人,这可如何是好?”绕是宇文智及多谋善断,此际也不禁乱了方寸。
自从童山血战之后,没有粮食供给的宇文化及大军只能靠索取东郡百姓的粮食维持生存,这让东郡留守王轨不堪重负,而陈智略等人本属骁果旧将,眼见宇文化及率领骁果西归无望,当然不愿再死心塌地追随。
宇文化及闻言,浑身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默然半响,他忽的仰面大笑,宇文智及和宇文士及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陷入疯狂之状的兄长,自从爱子宇文成都不幸殒命之后,这位宇文氏的家主就已经变得让人无比陌生,喜怒无常,已是数次无故杀死麾下士卒与将领,搞得军中天怒人怨。
就听宇文化及冷笑道:“逃便逃吧,有甚值得慌张之处。”接着他咬牙切齿道:“你二人速速去将杨浩、萧后等人处死,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老夫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宇文智及和宇文士及面面相觑,骇然色变,宇文智及见宇文化及望向自己的目光可怕之极,心头一阵巨跳,知道此时万万违拗不得,忙躬身称是,然后拉着宇文士及走出营帐,身后兀自传来宇文化及那一阵阵疯狂的大笑声。
宇文智及看着天上一轮孤零零的明月,不禁潸然泪下,他转身对宇文士及道:“三弟,你与南阳公主伉俪情深,更是萧后东床快婿,二哥也不愿你做此违背良心之事,此际你可率心腹护送萧后、公主等人速速离开军中,寻一安身之处,也好替我宇文家族留个香火。萧后景阳等女流之辈不足为虑,倒是那杨浩是万万留不得的,大哥说的对,我宇文家族得不到的,也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二哥我现在就去鸩杀杨浩,事后将追随大哥一道,生死与共。今日你我兄弟一别,相见无期,要知生死有命,你好之为之。”
宇文士及闻言大恸,他虽属心肠冷酷之人,此际也不禁泪如泉涌,肝肠寸断。
宇文智及喝道:“如此时刻,你还效那小儿女之态,真是让为兄失望至极。”
宇文士及清楚的知道大厦将倾,宇文家族灭顶之灾指日可待,按照二哥的吩咐倒也可以为宇文氏保留一支。当下宇文士及含泪拜别宇文智及,带着一百余名心腹家将将萧后、景阳、颦儿等人从睡梦中叫醒,不由她们分说,塞上马车星夜疾驰,离开了军中大营绝尘而去。
宇文智及看着马车消失在无尽黑暗之中,他转过身形,满面皆是狠厉决绝之色,喃喃道:“杨浩啊杨浩,休要怨恨咱家,要怪也只能怪你身为杨广子孙。”当夜,可怜的杨浩被无情鸩杀,尸体秘密埋葬于乱坑之中。
第二日宇文化及率着本部两万人马向东直奔魏县而去,他清醒的知道大势已去,西行之路已是彻底无望,如今只能是东进了。
张昱看着面前的徐世绩,心中感慨万千,这个昔日意气奋发的俊逸公子,如今眼窝深陷,面色苍白如纸,看来前番所受重伤对其伤害非常之大。
就听徐世绩沉声道:“张兄弟,大恩不言谢,以前是徐某人招子不亮,对不住你,还请张兄弟大人大量予以海涵,眼下徐某就要去黎阳城镇守,今天特地来向张兄弟道别。”
张昱闻言诚恳道:“自家兄弟何出此言?咱瓦岗大军目前困顿于洛阳城下,还望徐兄以大局为重,化干戈为玉帛,要知密公也是一时受人蒙蔽,现下也是后悔的紧,此番既然派徐兄镇守黎阳,足见密公心中看重之意了。”
徐世绩面颊抽动几下,眼中有着幽幽的火焰在燃烧,阴森一笑道:“如此我倒要多谢他的好意了!”
张昱苦笑道:“眼下大敌当前,黎阳城实乃我瓦岗根本,若兄弟阋墙只会白白便宜王世充,也陷瓦岗军于万劫不复之中,还望徐兄深思。”
徐世绩微微一笑道:“张兄弟放心,咱家不是不知轻重之辈,好歹咱家也是瓦岗寨出身,这瓦岗军更是大龙头毕生心血所在,我徐世绩断断不会如此行事,否则葬送了瓦岗军,日后地府之下咱家有何面目去见大龙头。”
张昱闻听此言稍稍放下心来,昨日李密决定派徐世绩镇守洛阳,张昱就不大同意,他知道李密此举乃是意在安抚瓦岗旧将,虽说徐世绩精通兵法,谋略过人,由他镇守黎阳重镇也颇为妥当,可张昱深知徐世绩乃是睚眦必报之人,当日他受李玄英飞刀重创,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早就魂归地府了,加上把兄翟让被杀,如此深仇若说他不记恨,张昱可是万万不信的。
可张昱转念一想,眼下瓦岗军军心浮动,单雄信、徐世绩本素具威望,此番被剥夺兵权,许多士卒将领均暗自不忿,李密很是害怕军心不稳,引起哗变,此举也属无奈,他全然没有料到自己当日主动请缨前往黎阳也是李密下此决定的原因之一,在李密的眼里,此时的张昱远远比一个徐世绩可怕得多。
徐世绩出了张昱大帐,紧咬双唇,瞬间渗出血丝。眸子中闪现刻骨仇恨,他默默在心中呼道:“李密啊李密,此仇不报,我徐世绩誓不为人,更对不住大龙头在天之灵!张昱啊张昱,咱家对不住你了。”
此时的王世充同样焦头烂额,虽然现在大权独揽,杨侗也被他玩弄于掌股之中,可洛阳城内,粮草已然极度匮乏,若再这样耗下去,不需李密攻打,自己内部就乱了,届时洛阳城当不攻自破。王世充虽然知道李密与宇文化及一战已然大伤元气,遭受重创,可他还是没有足够勇气出城与李密一决雌雄。
就在王世充在正厅内沉思之际,一名四旬左右的道士与大将王仁方走了进来,王世充颔首示意二人落座,就见王仁方躬身施礼道:“叔父,适才据暗线来报,李密已派徐世绩镇守黎阳,同时恢复单雄信左武侯大将军职务。”
王世充闻言,微微一怔,欲言又止,他轻捋胸前长须,一时陷入深思之中。这时眼前这名道士轻咳一声道:“郑国公,李密此举不外是安抚瓦岗旧将,看似高明,实则乃取死之道。”
王世充闻言眼前一亮,忙道:“还请叶先生解惑。”眼前这个仙风道骨的道士俗家姓叶名天信,祖籍乃是河北人氏,曾是洛阳城内玄都观观内一名道士,一次无意之中与王世充得以相遇,王世充与其一番交谈下来,感觉其人气宇不凡,身怀武技,胸有韬略,遂相邀叶天信至府中担任谋士,叶天信素有抱负,本不甘终老于道观之中,于是欣然应邀,几次出谋划策均深得王世充赏识,已然隐隐居于郑国公府内谋士之首。
就听叶天信笑道:“单雄信、徐世绩乃翟让死党,翟让一死,这二人如丧考*,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时机未到,不得不忍气吞声,眼下李密将徐世绩派往黎阳,可谓纵虎归山,实乃自寻死路,现下洛阳粮草匮乏,我方实不宜再坚守下去,不若出城与李密决战。想那李密自童山一战以来,损兵折将,伤亡惨重,没有及时休整便日夜攻打洛阳,现今早就人困马乏了,加上徐世绩这把插在他后背上的尖刀,李密此遭定败亡无疑。”
王世充闻言若有所思,半响言道:“城内军卒大都对李密畏之如虎,老夫担心士气不振,先生可有良策?”
叶天信淡淡道:“郑国公麾下士卒,多来自荆楚之地,向来信奉巫蛊鬼神之术,贫道还有一计,用来振作士气,可收奇效。”王世充闻言,面露喜色,沉声道:“还请先生教我。”
叶天信走至王世充近前,附耳在其耳边说了一番,王世充不住点头,最后竟然大笑起来,看着眼前的叶天信,眼中溢满赞赏之色,他站起身形,拍了拍叶天信肩膀,扬声道:“我得先生,何愁大事不成。”
一旁的王仁方羡慕的看着叶天信,心中不自禁的有了些许嫉恨,这个妖道牛鼻子,故弄玄虚,冒充得道高人,有机会倒要杀杀他的威风。
很快,短短几日内,洛阳城内风传一事,左武卫军中有一名叫张永通的普通军士,三次在梦中梦见了昔日周代大贤周公,周公在梦中令张永通宣意于王世充,让王世充主动出城迎敌,声称出击时周公会率天界神兵相助,帮他击溃李密,这个传言愈传愈烈,在军中已隐隐成为一件盛事。
王世充更是亲自为周公修庙,每日亲自前往祈祷,敬求周公神助,私下里叶天信令城内道士、巫况等四下宣扬,言道:“周公欲令郑国公急讨李密,当有大功,不即兵者将皆得瘟疫而死。”
王世充麾下将士大多荆楚人士,向来信奉巫蛊之言,此番见是神灵旨意,皆信以为真,纷纷向王世充请战,一时洛阳城内战意高涨。
王世充见时机已然成熟,当下选精兵五万,取名“永通军”,将张永通奉为神灵使者,于九月壬子日,祷告了周公,誓师击溃李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