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丑日,天气炎热无比,天空中铅云密布,看上去近日内暴雨即将来临。一身戎装,披挂整齐的张永通坐在雄健的战马上,看着正在迅捷开拔出城的王世充大军和高高飘扬的永通军战旗,觉得就如同在梦中一般,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可以与周公沟通的神灵使者了?想起来他自己也是哑然失笑,可此时即便是再愚蠢的人也知道必须把这场戏演下去了,否则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张永通很是清楚。
就因为张永通比较机灵,所以王世充再三斟酌才选择了他,也正因为他颇有几分聪颖,号称道力通神的仙师叶天信看到他后也很是认同,每当想起叶天信那深不可测的眸子和诡异的微笑,张永通都不自禁的一阵寒战,他不得不打起浑身精神,克服心中的无穷恐惧,一本正经的做起了周公派来的神灵使者。
王世充大军杀出城后,迅速如暴风骤雨般将洛阳城外驻扎的一营瓦岗军杀得四散奔逃,瓦岗军首领贾雄不得不率部溃逃,当下永通军抢得许多瓦岗军遗弃粮草,就地休整一番后,士气大振。
王世充遂率部直扑偃师,不多时永通军就开到了偃师,扎营于通济渠南岸,王世充一声令下,大军迅速在渠上架起三座浮桥,准备渡河与瓦岗军决战。
而李密也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他惊愕不已,刚伺候走了疯狗宇文化及,这王世充怎么也得了失心疯,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李密当即令心腹王伯当留守金镛,自己亲率精兵,出偃师以北,依托邙山之险,严阵以待。
此时的李密大帐中,众将云集,个个面色凝重,均将目光投向正中帅案后的李密。李密沉声道:“王世充困兽犹斗,已然率大军倾巢出城,欲与我瓦岗军决战,诸位将军有何高见以拒敌?”
话音刚落,就听一人大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王世充乃手下败将,何足道哉,末将愿领一军迎战,定叫他有来无回。”
众人一看,分明是大将裴行俨,他的父亲裴仁基闻言心中暗自恼怒,心道:“蠢材,帐中能征善战之将比比皆是,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威了,况且咱们父子乃是大隋降将,还是要避嫌的,这孩子一点也不知韬光养晦,真的让人失望至极。”
李密闻言很是欣慰,夸奖道:“少将军真是英雄气概。”说完后忽的把目光转向张昱,问询之意溢于言表,张昱微微躬身施了一礼,肃然道:“魏公,如今王世充举城来犯,东都必然空虚,我军可分兵守住其东退要道,使其回师不得,同时可派精兵一路,沿黄河西进,直逼东都,若王世充回军,我方则按兵不动,若其再次出军,我方则再逼东都,始终不与其对阵硬拼,这样王世充始终疲于奔命,我军则以逸待劳,饶有余力,届时王世充城破被擒之日不远矣”李密闻言微微颔首。
此时忽听有一人大声言道:“张将军此言差异,恕在下不敢苟同。”李密一看不禁暗吃一惊,此人分明是左武侯大将军单雄信,就闻单雄信言道:“王世充数度兵败,损兵折将,麾下将士俱已丧胆,此番倾巢出战,可谓自寻死路,况且我方江淮之间新归附的士卒将领,正欲借此机会,一展才能,立功勋以报魏公,此所谓“及其锋则用之”,故此可一举歼灭王世充。
李密闻言不禁陷入沉思,他心中暗忖:这单雄信倒很是识时务,知道翟让已死,依附于我才是上上之选,此番所言倒也是肺腑之言,也颇具道理。
单雄信在军中素来威望极高,众将大多信服,此番见他如此信心十足,加上以前数度大战均打得王世充丢盔弃甲,因此帐中诸将倒有十之八九出言附和,新归附的陈智略、樊文超等将领更是大声称是,纷纷请命,帅帐中请战声一时此起彼伏。
张昱此时没有理会众人的吵嚷,他冷眼观瞧,暗中打量着单雄信,却见单雄信说完话后站立一旁,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端倪,可张昱却分明感受到单雄信的居心叵测。
他深知单雄信当日李密府中受辱,加上拜兄翟让惨遭横死,这都让心高气傲的单雄信难以忍受,他乃是绿林大盗出身,讲究的就是快意恩仇,有仇必报,绝不会就这么轻易与李密善罢甘休的,如此单雄信今日所言就十分值得玩味了,况且他的所言根本不切实际,实乃败亡之策。
想到这张昱暗下决心,绝不能任由李密听信单雄信之言,当下大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在下有一言,不吐不快。”
众人闻言均静了下来,李密笑道:“贤弟还不快快道来.”张昱沉声道:“魏公,要知童山一战,我瓦岗大军得力骁勇军士大多战死,余下心志疲惫懈怠,难以应敌,况且王世充乃是粮尽而出,志在死战,实在是很难与之交锋,倒不如深挖壕沟,堆筑高垒,以来抵御,如此不出半月,王世充必然粮尽而自退,我军届时趁势追杀,定获全胜。”
李密闻言却是眉峰不自禁的轻跳几下,面上显露不悦之色,要知童山一战,瓦岗军几乎算是惨胜,精锐之士折损殆尽,连他自己也差点死于宇文成都手中,至今箭创未愈,乃是他近年来首次遭受如此重创,提起此战,军中多有诟病,矛头隐隐直指李密,认为是他指挥有误,对敌判断不够,提起此战他心中就愤恨难平,这个话题实乃他心中大忌。
一旁的邴元真见状冷笑连连道:“张将军,大敌当前,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想那王世充只不过回光返照之举,有何值得畏惧之处?”
张昱看着邴元真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顿时怒目相向,直欲一脚将其踢翻在地。
邴元真在他暴怒的眼神注视下,想起当日李密府中张昱刀劈蔡建德的神威,呼吸为之一窒,不觉一阵胆寒,口中不敢再言语。
此时就听李密冷冷道:“张兄弟多虑了,想我瓦岗,豪杰辈出,士卒骁勇,岂俱那碧眼胡儿,我意已决,当与王世充决一死战。”
张昱默然半响,面色阵红阵白,此时忽的有人抵了他一下,定睛一看乃是秦琼,秦琼示意他出去说话,二人悄悄走出帅帐。
到了帐外,张昱仰天长叹道:“魏公日后必然要为今日之举后悔啊!”秦琼肃然道:“张兄弟,近期密公对你颇有微词,你还是小心为上,不要过多违拗于他才是。”
张昱苦笑一声,低声道:“二哥,我心里不甘啊,当初和杨玄感大帅举事,初始声势何等浩大,可最后终究灰飞湮灭,今日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不成?想我张昱所求的只不过是裂土封侯,光宗耀祖,不负心中所学罢了,可总是功亏一篑,壮志难酬,每每思来真是令我愁闷欲狂。”
秦琼同情的看着张昱,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于他,他素来知道这位兄弟有野心有抱负,更兼武艺绝伦,谋略过人,可自出道从军以来,一直坎坷不顺,也算是命运多舛之人了。
当下魏公李密下令,瓦岗军主力在北邙山上扎营,单雄信率一军在偃师城北扎营。
当夜,永通军的大营中,粗如儿臂的巨烛将王世充的大帐照的通明,一身道装的叶天信一派仙风道骨,手中持着佛尘坐在帐中木椅上,面前霍然站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头上还戴着头套,这个人看上去好像十分恐惧,体若筛糠,身躯战栗不已,王世充甚为惊讶,他不明白深夜叶天信求见自己为何?眼前这个被绑的黑衣人又是何方神圣。
就见叶天信微微笑道:“郑国公,贫道此遭给你送个大礼,届时定收奇效。”王世充闻言眼睛一亮,站起身形,拱手道:“先生请明示。”
叶天信见状也不敢怠慢,忙起身回了一礼,然后走至这黑衣人近前,一把扯掉头套,抓起此人的发髻,让他仰面于王世充,口中笑道:“郑国公可认得此人?”
王世充定睛一看,觉得眼前之人甚是面熟,像是多年相识之人,可一时又想不起在那见过,忽的王世充变色巨变,胸口如受巨锤重击,几欲喘不过起来,他颤声道:“李密!”
叶天信纵声大笑,言道:“不错,郑国公,你看这厮可是像极李密,届时乔装一番,于两军混战之中,放其出场予以当众斩杀,可令麾下士卒呼喝李密被杀,瓦岗逆贼难分真假,势必军心大乱,不战自溃。”
王世充围着眼前的黑衣人转了好几圈,口中惊叹不已,不住的说:“像,真的太像了”他忽的站住身形,对叶天信深施一礼道:“此战若胜,皆拜先生之赐。”
翌日一大早,李密亲率众将,尽起本部大军,令单雄信率军与己会合,分左中右三翼,左翼由大将程知节、陈智略、裴仁基率领,右翼由单雄信、秦琼、邴元真率领,李密亲自率张昱、房彦藻、李玄英等坐镇中军,在北邙山下摆开阵势,等候王世充。
王世充坐在站马上,手搭凉棚,看着远处旌旗招展的瓦岗大军,再看看北邙山下一片无垠平原,不禁笑道:“李密倒是选了个好所在,这里确实适合大军决战。”说完笑容一敛,冲张永通使了个眼色。
张永通会意,一催马,来到己方队前,大声呼喝道:“诸位兄弟,咱家乃是周公派来的使者张永通,如今神灵保佑我方,此战必胜!”王世充大军闻言均振臂大呼:“我方必胜,李密必败!”一时声震原野。
王世充满意的微微颔首,心中也暗自喟叹,周公啊周公,虽然那张永通并不是你真正派来的使者,也请你保佑咱家,显灵相助,日后定不敢想忘,少不了你的香火。
转念又想起叶天信昨晚所送来的那个制胜法宝,王世充不禁嘴角绽放一丝笑意,这个道人端的是厉害无比,一个出家人竟然有如此狠毒之计,也不怕三清祖师怪罪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