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人生命的灯火说燃烬就燃烬了,像一株夏天的麦子,一株秋天的黄豆,成熟了就等待收割,不会再贪恋阳光明媚,日子的绚丽。被岁月抽取了油肢的生命憔悴成一株面黄肌瘦的黑麦穗,被树木合成的棺木紧紧抱拢着,打发生命上路。
从远古走来的生命,用新陈代谢来演绎着种群的衰老和新生。同样人类的殊途同归也是颠簸不破的真理,虽人死不能复生,但他的精神和影象,却永存在后人的观瞻和膜拜中。人们为了将这对死者的感受以有形的怀念之情予以表达,我们却以一种特殊的形式来说明生命的华美可贵,即进行安葬。人们为了幻想让死者到另一个世界过得福更好,就为死者准备了华丽的棺材。
棺木在村庄的风物中,是最为神秘、恐怖的符号。一树一菩提,一人一棺木。棺木,这种东西天生就有种阴森之气,俯卧在那里,像一个随时摄取人灵魂的怪物。它具有未知的邪恶威慑和攻击性。
村里老人对死看的很泰然,对棺木也没有丝毫忌讳的心理。当过了知天命的年限,晚辈就该为老人准备后事。其内容包括挖墓、做寿衣和打(买)棺木,俗称打喜棺,做好寿衣,俗称送老衣,则便被视为不孝。这些后事筹备中,打喜棺至关重要。棺木又名老房,寿棺,它是专为死者而设的,做工非常精细。棺木板要挑选上好的木头,高档的有楠木、桦木、柏木,大众化的棺木也得用松木。这些木料价格都比较昂贵,打一个上好的棺木一般需要半个月。成品棺木的外型也是非常奇特的,前端大,后端小,呈梯形。在它的身上,所用的每一块板材的斜面对靠,成形后的每一部分也要体现出前大后小的斜面。正所谓棺材的材料又叫斜货材料,两个侧旁和盖却又斜中带弧,从材头正面看,整个棺材好像是一根半边圆木。因而黄河中下游村落里,家庭殷实的乡亲们稍有空闲时,便事先把棺木打好,以免老人咽气时慌了手脚。这样也可宽慰一下老人的心。
当白口木茬的棺木打好了,先不涂抹漆料,而是给它披上红布停放在院落最显眼的地方。或停在迎门墙下,或摆在亮间,或者摆在过道上。让人一踏进大门,最先入眼帘的东西便是鲜茬鲜口的一具棺木。平时置放的棺木盛放东西,当柜子用,物尽其用。而对于七八岁万人嫌的乡村孩子来说,这些停放的棺木会成为他们爬高上低捉迷藏的道具来用。
当老人临终前,剩下最后一口活气时,先给死者净完身后,再把事先准备好的寿衣穿好。近代汉族寿衣沿用清代冬衣配法,寿衣5件(白布衬衫、衬裤、棉袍、袄或褂、裤各 1件)、帽1顶、鞋1双,另有衾枕。外衣以绸为面料。大多绣五蝠捧寿图案。比较考究的寿衣,男穿长袍马褂,女穿袄袍,都绣金花、寿字。寿衣颜色,一般为蓝、褐色,年轻妇女用红、粉或葱白色。此外,还配以被褥,通常铺黄、盖白(意为铺金盖银),被面常绣“八仙”。
临终后,家里人要为死者焚烧火纸,称“上路钱”,烙类似小碗大小的小饼放袖内,称之为“打狗饼”,意在去阎王殿的路上有阻拦即予钱买通,遇狗咬即给小饼以避。最后放三枚用红线串联的铜钱于口中,俗称“噙口钱”。随之,用白布盖脸,抬一架柳木床上,头按男左女右于迎门处停放,双手交*胸前以绳扎,麻丝缠脚,头枕鸡鸣元宝枕,身盖绸缎被子。
一个老人去世后,大门左上方悬挂一纸幡以告示丧事。左邻右舍纷至吊丧帮忙。给四村八乡死者的娘舅和众亲戚家报丧的报丧,扎灵棚的扎灵棚。吸两袋烟的工夫,梨花带雨的女儿一路恸哭着跌跌撞撞地回到娘家,向停放在柳木床上的死者磕头,痛诉着老人早走狠心丢下自己的哭语。排列灵棚两帮的孝子磕头给前来吊唁的近邻和客人回礼。
第二天开始入殓,即把死者由柳木床上请入棺木里。入殓时把棺木盖和棺木身的槽雕琢好,把顶端的棺木槌固定结实。接下来就是刷几遍棺木漆或沥青,给棺木打扮一番。颇为讲究的人家,在给棺木外面配以彩绘。棺材的两旁分别画着两条正在腾云驾雾的黄金龙追逐戏弄着宝珠。龙的周围画着吕洞宾等八仙用的兵器,又名“暗八仙”,还有古琴、古画、梅兰菊竹、桃榴寿果,在材面上有“寿山福海”。棺材上所有图画都用立粉、贴金等技法、以及颜料的调配充分将古代唐三彩的绘画风格植入其内,使得整个棺材看起来庄重大方,色彩层次分明,绚丽有序;线条飘逸流畅。棺木头中间贴一个用红纸镂空的福字,两边环绕着两只翅腾飞翔的仙鹤。一个人在死后能够与身相伴这么多物质的、精神的、以及知识的博古通今自然也就能够安心地走上黄泉路了。
入殓时,在棺底铺撒谷草和草木灰烬,再放七块白纸,上各压硬币一枚,铺三尺白布,称“等身布”。尸体入棺后,将死者生前所喜之物放在两旁,但忌皮毛类物入棺。自死者口中取出口噙钱,放棺内。解开手脚扎绳,棉花醮酒给死者净面,以示死者干干净净地踏上黄泉路。带孝子贤孙和众亲朋好友擎着点燃的炷香绕棺木给死者做最好的道别。方才盖钉棺,时儿女立两旁,泪如雨飞。一身华美的棺木停放于屋内,男头朝左,女头向右。
村庄伟大的葬礼开始了,前一挎纸钱的人便撒纸钱引路。接着就是由年轻力壮的劳力抬起的棺木。棺木从停棺的地方一抬上肩头,便不能在院落里再着地,因为怕死者的魂灵儿会在着地的时候离开棺木,届时招不回来。
当棺木抬至大门口外,长子手持“引灵幡”将锔了四个孔的红瓦盆在棺木前的砖头上摔碎。一身缟素的孝子贤孙们手持柳木棍按长幼次序排成一行,肩背一条绳或白布,俗称为死者“拉灵”,沉甸甸的棺木由榆木棍穿在棺背上的粗糙的绳子肩扛着。后跟女孝子,闺女、儿媳妇、侄女、孙女依次排列,长女带一把笤帚,侄女拿男女纸人各一,谓“相生”,送给死者到阴间使唤。
估计村里的庄户人家,在之前都得到过消息,所以当仪仗队所过之处,每家每户门前都用草木灰划一到粗重的灰线。怕死者在中途逗留,给自己的家人引染不测。
唢呐手鼓起腮帮子,吹奏出凄惨黯然如泣如诉的《苦伶仃》,反复回旋又层层推进,伴以孝子孝女们断断续续的哭声,让众旁观者真有“老人死亡,儿女们心情惶惶然的孤苦伶仃”之感,不由的潸然泪下,心中产生无限的悲伤和哀悼。
途中,死者再接受亲戚与生前好友的拜祭,三十六拜,七十二拜,跪拜的四平八稳,有条不紊。随后给死者焚几炷香,倒几杯酒,就完成了路祭。
长长的送灵队伍,唢呐吹打班走在最前面,依次是花圈、帐子、引魂幡、亡人之像、灵柩,接着是一长串身穿白孝服的孝子贤孙们,一行蜿蜒的送葬队伍竟有百余米之长。
村庄里老人们漫长而短暂的一生,多半是寡言少语的,就是闭上眼作了一场梦。可能贪恋梦境的美好,沉睡在梦里再也没有醒来。一回到村庄里,我都会感叹半天,天地还是原来的天地,但熟悉的老人越来越少了。那些被我尊为长辈的“大伯”“七奶”的长辈们都渐渐被湮没在乡野的风中了。大年初一拜年时,突然发现,能接受自己跪拜的老人也越来越少了,转不了几遭,就给零零散散分布在村落里的几个老人拜完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