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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来,有一只燕子始终在我的心空飞翔着。
我疑心那只燕子来自古风腹地,来自唐宋的微雨深处。透过镂花的木格窗,我看见它收拢双翅,栖在塘堤边的石榴树上。燕子袭一身黑羽,石榴着浅浅的绿,在朦胧的烟雨中,那景象恰似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门开的时候,燕子便从石榴树梢轻轻掠起,划一根漂亮的弧线,掠进了我家的厅堂。它忽闪着双翅,在窄小的厅堂里转着圈。几乎在同一瞬间,另一只燕子也卷了进来,两只燕子在我的头顶叽叽喳喳,盘来绕去,像在寻找着什么。祖母说,燕子不进愁门。祖父忙扛了梯子,在横梁上钉了两根竹钉,并在竹钉上搁了片瓦。就这样,在那个春天的早晨,祖父一个人完成了燕子新居的奠基仪式,简单而又庄重。
对于燕子的莅临,我有着说不尽的感动。也许所有童年的时光,我都那么虔诚地在等待一只鸟的降临,守候一个飞翔的梦想。
现在,终于有两只燕子每天都在堂屋里飞进飞出,将我们的家当做它们的家。这是一种多么激动和温馨的景象。我看见它们用小嘴啄起稀泥,一点一点粘在瓦棱上,粘在横梁上。它们有时是双飞双栖,有时是交错接递。只三两天工夫,那瓦和梁的缝隙处都砌起了薄薄的壁。那壁是瓷白的,绝然不是泥土的颜色。这令我十分的惊奇,要知道老家的田野多是红土和黑土,这白色的泥土不知来自何方。有几次我想努力跟踪一只燕子,但最后都失败了。我没有翅膀。我无法在天空里自由自在地飞翔。我始终无法知道那白色的泥土到底源自哪方天堂。那燕的黑羽之下又掩藏了多少类似的神秘呢。我真希望自己像燕子一样,拥有一双可以穿越万水千山的翅膀。
最初的时候,两只燕子在厅堂里是一种绝对的沉静。在润物细无声的雨夜,在柳吐鹅黄的晨曦,它们不言不语,或者安睡在泥巢里,或者灵动地飞翔,像一道黑色的光芒一样,从一棵树杪滑向另一棵树杪。有时候,它们会静静地蹲在墙壁的某根钉子上,一动不动。两只燕子就像一对相濡以沫百年共枕的夫妻。那神情还真像祖父和祖母呢。
好像就在那个漫长的夜晚过后,燕子的家族突然庞大起来。那白色的小巢中,彻天响着一种快乐的歌唱,叽叽喳喳的一刻也不停息。特别是两只燕子归来的时候,那狭小的巢口挤满了脑袋,一个个张着小嘴,似乎要把那两只燕子都吞食了。在一群嗷嗷待哺的雏燕面前,两只燕子没有了以前的从容,它们慌慌张张地飞进飞出,那焦急而幸福的神态和从田地里赶回家喂奶的母亲没什么两样。那神情真叫人感动。有时候,我们会因为感动而帮燕子做一些小事。比如把一只掉在地上的雏燕放回巢里,有时在燕巢口撒一把饭粒。我们能做的也仅仅是这些。
从两只劳碌的燕子身上,我似乎窥视到了祖父的影子,窥视到了父老乡亲的影子。燕出而作,燕归而息。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以及所有的父老乡亲,无一不在重复一只燕子的过程。他们是土地上另一群不愿迁徙的候鸟。
也许是习惯了这种与燕为邻的生活,在某个迟起的早晨,我们突然觉得好像丢失了许多东西,厅堂里空落起来,心里头也空荡荡的。透过那扇镂花的窗棂,石榴树的叶子正有一片没一片地落。祖父是第一个起床的人,他最先体味到了这份沉寂的空落。我听见他在厅堂里自言自语地说燕子飞走了。我一骨碌爬了起来,跑到厅堂,只见那个空空的泥巢独自在横梁上静静地白着。
有一瞬间,我似乎听见泥巢里有些微响动,便央求祖父搬了梯子上去察看,果然泥巢里还有一只燕子。祖父从泥巢里掏出燕子,将它摊在掌心。它扑闪了几下翅膀,可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冲上天空。它双翅低垂,羽毛干枯,容颜废涩,全然没了往日的神采。我几乎不敢相信那就是一只燕子,一只附丽我飞翔梦想的燕子。我问祖母燕子哪儿去了。祖母说燕子呀回家了。回哪个家呀。回它们南方的家。那,这只燕子怎么不回去呢。它老了,飞不动了。我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祖母说,好孩子,别哭呵,燕子明年还会飞回来的。真的吗?真的,奶奶什么时候骗过你呀。
而现在这只燕子遭遇的不幸是多么巨大。在后来那些与燕相伴的日子里,我始终平静,冷眼旁观,近乎怀着一种颓废的沉默。拥有一双坚强有力的翅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也许我的希望真的只能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为了这只滞留的燕子,祖父、祖母和我做过种种努力,但那只燕子再也没有飞上天空,飞回温暖的南方。在一个清冷的早晨,它死了。祖父把它从泥巢里掏出来,用板锄在屋后挖了个坑,埋了。为防止猫狗把它扒出来,祖父在上面压了块石头。前不久回家在老屋后转悠,我看见那块石头仍孤零零地压在那儿。
这是我见过的唯一一只在村子里老去的候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