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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的秋天，小院里阳光一直很温暖，仿佛许多欢声笑语酝酿盛开在空气中。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掐菊花。雪白的瓣，金黄的蕊，菊花小山似的堆积着，伸手抓过一把，挑出一朵硕大的，捏住墨绿的蒂，稍用力一碾，菊瓣儿便纷纷扬扬落下来。

他直起腰环视着四周，得意地大声宣布，啊哈，全没有我面前的多！

母亲微笑着望他一眼，像想起什么，拿过一个小桶，放在大家脚旁，急急地说，可别把菊花蒂儿乱扔了，都拢到这儿来。

他疑惑不解地问，不是说要掐了的吗？还留着干什么？

母亲说，最近我头总是隐隐地疼，收集些菊花蒂儿，晒干了缝进枕头，能提神醒脑解毒明目呢！

妻子在一旁打趣，你昨儿晚上不是也在抱怨脑袋昏胀，眼角发涩吗？瞧你们娘儿俩，倒是巧了！

他又露出得意的神态，那可不？母子连心嘛！

母亲像个孩子似的乐了，皱纹镂刻的笑脸在清晨的阳光下分明就是一朵菊，安祥绽放，熠熠生辉。

第二年的秋天，小院纵横交错的葡萄藤架晃荡着紫灰色的暗影，风一刻不停地穿过，挟带出声声阴郁的叹息。

母亲重病卧床已经好几个月了，眼看着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她瘦瘦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睡梦中时不时咕哝着他的名字，偶尔醒来作出些古怪的举动，很快便又陷入昏迷似的沉睡过去。

他心绪不宁地守在床边。

母亲醒了，伸出颤抖的手摸索了一阵，拽住他问，孩子啊，你的头，还疼吗？

他难过地想，母亲被头疼折磨一年多了，都病糊涂了，总以为别人也和她一样。

妈，您好好休息吧！我的头，不疼！

他将目光移向窗外，青苔遍地的水井旁，妻子正在打水，哐啷哐啷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后回响。恍惚地，妻子吃力的样子叠印了母亲年轻时的身影，他突然察觉，日子过得真快啊！

第三年的秋天，小院残缺的檐角外，天边流云散漫游移，远山雾霭清冷迷濛，怅惘轻烟似的笼着，萦绕着。

他站在门口，抬头望着静谧而愈见凝重的黄昏，淡淡地问了一句，我记得，该到掐菊花的时节了吧？

妻子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收拾碗筷的手停了下来。

菊花蒂儿缝进枕头，不是治头疼的良方吗？可妈……这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呢。他觉得鼻子有些酸。

妻子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半晌，迟疑地开口，你不提起我倒忘了，其实那个枕头一直是你在睡，妈说你常熬夜，更用得着，还不让我告诉你。

他回过头来不相信地看着妻子。

妻子继续说，一开始你也发觉了，还问过我枕头上怎么有股奇怪的香味，你还记得吗？

他一言不发，脸胀得通红，突然转身上楼去了。

他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可记忆中若隐若现的菊花的幽香早已丧失殆尽。他起身望了望空荡荡的房间，无声地张了张口，顷刻之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