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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砣的样子不像个兵了。他猫着腰,竖着耳,圆睁着眼,像只老鼠一样从草丛里探出头,左瞧瞧,右嗅嗅,感觉周围没了危险,才窸窸窣窣钻出来。现在的铁砣——脚上的牛皮军靴,一只鞋底已经磨穿,另一只的鞋帮不知飞到哪儿去了;裤子碎成了长短不一的布条,像帘子一样悬在腿边;上衣被撕开的口子更大,左肩完全裸在了外面,只有背部还算完整,至少写着卒字的那块还在,证明他是一个兵。
还有,铁砣手中的枪仍在。在两天两夜的连续奔跑中,他始终没有将它丢弃。那杆枪有点特别,枪身不是木头的,而是一根铁棒,枪尖同枪身连成一个整体。枪头没有穗子,枪尖相当锋利,遇着盾牌的时候,它的锋利就显现了,枪尖往往会刺穿盾牌,伤及敌人的身体,甚至致人于死地。铁砣记不清有多少个敌人死在了枪尖下,只记得其中有一匹战马,它的后腿差点踢翻了铁砣。铁砣的枪从它的肛门捅了进去,那骑在马上的人也被他用枪尖挑破了肚皮,花花绿绿的肠子流了一地。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杆枪,铁砣才几次化险为夷,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与他一起出来的那些同伴,骨头都不知扔哪喂了野狗。
这是个颓败的秋天,草发了枯,树落了叶,天际的飞鸟仿佛也净了。日头正在西下,它的温暖一点一点地淡去。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吃的,找到了吃食才有力气继续奔跑。铁砣靠了枪的支撑,才勉强站直了身子。从山坡往下看,山谷里除了光秃秃的草木,此外什么也没有了。铁砣眯缝了眼睛,一棵树一棵树地搜索过去。有一棵树的顶部招摇着几片叶子,火红的叶子,从远处看就像几颗野果,一步一步挪近了,才发现是几片失望的败叶。铁砣收回了目光,俯下身子,用枪杆拨动野草,希望草间藏着吃食。老家的山坡上就长着土火龙,阔阔的叶片,细软的藤条,挖出来就是一串串的果子,像芋头一般大小。用火埋着,半个时辰就熟了,香扑扑的。想着土火龙,铁砣的肚子更难受了,像是有一把小刀子,一刀一刀地,从肚子里往外舔。可脚下的山坡除了茅草,还是茅草。铁砣用枪尖挑出几节草根,捋净了土,填进嘴里,粗粗砺砺地嚼着。第一把草根铁砣嚼出了些水分,第二把草根却怎么也嚼不动了,草根里像藏了无数的钢针,舌头,腮帮子,喉咙管,哪儿都在针扎似的痛。第二把草根什么也没留下,全吐在了地上,积了一小堆。铁砣叹口气,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铁砣的目光重新越过树木的顶端投向远处。可他的目光没法走远,很快就被对面的山坡挡住了。山坡背后的远方是铁砣出发的军营,再远处是他的老家。不过现在他看不到,只能凭想象了。这样的季节,老家附近的山头少不了浑身是刺的板栗,成串成串的弥猴桃,像酒瓶一样的金樱子,还有野柿子,和其它不知名的野果子。砍柴,或者摘油茶的时候,随便走到哪,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活物呢,有野麂,兔子,野麂一身黄毛,闪着羊羔一样温柔的眼睛,兔子是灰色的,一蹦一跳,它们几乎在同一时间遁向了林子深处。每当遇见它们的时候,铁砣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愣怔好半天,野麂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还一动不动站着,铁砣羡慕它们的步子总是那么轻捷呢。铁砣的目光定在了对面的山坡上。夕阳从他身后斜射过来,有种说不出的苍凉。夕阳里树木,怪石,杂草依稀可见。哪儿都黑魆魆的,就像一堆燃不旺的柴草,飘起来的都是青烟。铁砣揉了揉眼睛,青烟里有一个亮点刺着了他的眼睛。铁砣发现了一树红叶,也许不是红叶,而是一树野果呢。它在荒凉的林子里特别扎眼。
铁砣的身体像一支箭一样从山坡上射了起来,他的脚也随之弹了出去。没跑出三尺远,铁砣的脚就不配合了,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像个石条子一样顺着斜坡直往下滚。有荆棘扎着了他的脸,血涌出来了,黏乎乎的,铁砣顾不上擦一把,就那样连滚带爬,朝那点红亮的方向扑了去。
再见到那些红亮的光点是在两天之后。铁砣昏睡了两天两夜,原有的饥饿感消失了,取代它的是全身的痛楚。整个身体像是被什么拆散了,稍有动弹,哪儿都是断筋折骨的痛。铁砣是侧卧的,他强忍着痛苦,翻了个身。有一条腿,是左腿,不听使唤了,铁砣原想向左边翻身的,结果只能依了左腿,改向右边了。就是这样,左腿那边依然锥心断骨地痛了一回,铁砣的嘴歪了歪,有冷汗从额头上爆了出来。
眼前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铁砣不知道自己躺在什么地方。用手摸了摸身边,那杆枪不在了。铁砣的后脑勺在痛,好像有石子儿硌破了头皮。他努力拾起了头颅,反手摸了摸后脑勺,那里好像流过血,头发硬绑绑地浆在一起,有些硌手。枪丢在哪里了呢。铁砣的脑袋一片空白,里面像有一群受了惊吓的蝌蚪,怎么也拢不到一块儿。耳朵里像有什么在轰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铁砣才缓缓醒过来,耳朵里的声音消散了,整个过程在脑海里缓缓浮现。铁砣记得自己曾站在一棵果树下,树上全是红彤彤的果子,用枪挑,树太高枪太短够不着,铁砣将枪倒插在地上,徒手爬上了树。铁砣记得自己坐在一根树枝上吃了一颗果子,果子是甜的,特别好吃。第二颗果子还没到嘴边,屁股下的枝丫突然嘎的一声断了,铁砣的身子像石头一样直往下坠,后来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有光斜泄下来,直接落在了铁砣脸上。光好像被什么挤压了,窄窄的几束,很苍白,很微弱。顺着光线往上看,天空被杂草遮蔽了,成了三角形的小块,再远处是那棵果树,树很小,不过密集的果子还是聚成了一片诱人的红亮。铁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离果子那么远,它们好像沉在了天底,像星星一样遥不可及。铁砣叹口气,收回了目光。借助头顶的那线光亮,铁砣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所在,顺着光亮下滑是冷而硬的石壁,像口井一样,仄仄地将他围困了。再往下,幽暗的光线里仍然是石壁,光滑的,陡峭的,长满了苔藓。铁砣是跌进一个山洞里了。洞底并不像洞口那么窄小,有半间房那么大,摆个草铺,睡个三四人不会挤。洞底落满了枯叶和杂草的败屑,铁砣躺在上面就像小时候放牛躺在草地上一样,软绵绵的,一点也不硌人。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层草叶,铁砣才捡得了性命,要不然这么深的天洞,直坠下来不粉身碎骨才怪呢。
身体的疼痛淡了,体内的饥饿又泛了上来。像有一股淡淡的酒香在铁砣鼻子边转悠。被香气一逗引,饥饿更炽烈了,像有一股火苗子在肚子里窜来窜去,怎么也压抑不住。铁砣使劲咽了咽喉咙,想吞下一口唾沫,然而嗓子眼干巴巴的,什么也没有。用力的吞咽反而弄痛了他的喉咙,里面好像被什么撕扯了一下,那感觉就像卡了鱼刺在那里,想吐吐不出,想吞吞不了,只能任由它卡着。铁砣双手撑住地面,洞底虽然干燥,手掌着地时依然冷冷的,寒意顺着手臂直往上窜。铁砣哆嗦了一下身子,不仅是冷,而且他稍有动弹,身体就断骨似的痛,好像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似的。铁砣忍痛坐直了身子,用双手拖着躯体,一点一点,将身体挪到了洞壁的一侧。铁砣将脊背靠在了石壁上,苔藓软软的,挡住了石头的寒冷。铁砣长舒了一口气,闭了一会儿眼,这一阵动作耗去了他不少气力。
刚闭上眼,很快就有一串窸窸窣窣的响动搅碎了平静,那声音极像一个人蹑手蹑脚的走动。铁砣屏住了呼吸,像只壁虎一样紧贴在石壁上,一动不动。他的耳朵悄悄张向了洞口。有风从山坡上掠过,树林在呜呜叫着,洞口的草也在晃动。静听了半晌,铁砣才明白那声音不在洞外,而是在洞底,距离自己不很远的地方。铁砣收回目光,在洞底搜索着。山洞口子小肚子大,很像一个闷嘴葫芦,回音很厚。铁砣满耳朵都是那种声音,一会儿窸窸窣窣,一会儿又吧唧吧唧的,有点像老鼠在偷吃什么东西。洞底光线暗淡,铁砣找了老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个毛茸茸的活物,缩成一团,像只半大的狗崽。铁砣辨不清那到底是只什么动物。它埋着头,用两只前爪捧着好像是果子类的东西,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声音就是从它嘴边传来的,很轻微,但在安静的洞底很响亮。
慢慢地,铁砣适应了洞内的光线。虽然有一瞬间,铁砣不明白那活物吃的什么,但他很快想到了洞外的那棵树,树上的那些果子,既然自己从树上掉到了洞里,果子为什么就不能掉进来呢。想到了果子,铁砣的肚子里又像有刀子在舔了,刀子上像长满了倒钩,每舔一刀,胃就痉挛一下,铁砣忍不住将手按在了肚皮上。用手按着却不管用,肚子照样饿得生痛。铁砣拿目光在地上逡巡着,那些果子本来就很红亮,在幽暗的洞内很容易找到。铁砣在离身边不远的地方捡到了三四颗果子,头一颗囫囵吞枣了,哽在喉咙里,差点没滑下去。后两颗果子铁砣才吃出点滋味,就像他在树上吃的一样,很甜,水分也足。几颗果子下肚,铁砣的感觉稍稍好了些,但依然饿着。可近处没了果子,稍远处,更远处,还有几点暗红。铁砣便俯下身子,双手撑地,一手一手,朝那些暗红的果子爬去。
那活物可能是被铁砣的动作惊着了,突然停止了咀嚼,头好像树了起来,朝向铁砣这边。朦胧中,铁砣见着了一双眼睛,眼睛很亮,里面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它的毛灰蒙蒙的,看不真切,但它的脸上却有一撮白色。铁砣猜不透那到底是什么活物,他的心思全盯在那几颗果子上。洞内只剩下铁砣爬动的声音,还有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那活物见铁砣一步一步近了,它挣扎着,像是要站起来。站了几次,像是没站稳,后来站起来了,一条腿瘸着,沿着石壁朝前挪。看来,它也受了伤,在腿上。铁砣管不了这些,他又捡着了一颗果子,嘴巴咂巴了三两下,那果子很快又被他吞到了肚子里。这一路,铁砣捡到了五六颗果子,有两颗烂了,捏在手上就有汁水流出来,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再找寻时,洞底已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只有草屑,碎石,和一些干枯的苔藓。铁砣重新在洞底搜索了一遍,发现实在没什么可以入口的了,才住了手,贴着石壁坐了下来。有几颗果子入了肚,铁砣感觉身上有了些气力,疼痛也减轻了许多。他拧转身,双手紧紧抠住石壁上的两处疙瘩,整个身子尽可能往上缩,他想利用手臂的力量站起来。他的右腿帮了他的忙,很快就直立了,只是左腿不听话,不但一点力量承受不了,反而像个石头一样吊住他的身体,带给他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铁砣终于攀住石壁站直了身子。他的高度正好在葫芦的边缘,再往上一点点,哪怕是高上一尺,他就可以够着山洞的瓶颈了。那样他就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也不需要什么帮助,徒手就能爬出山洞了。如果不脱出洞去,铁砣不被追赶的敌人发现,也会被山洞困死饿死。而现在,他的高度就差那么一点点,这一点点是要命的一点点,铁砣咬咬牙,用右手抠住了高一点的石疙瘩,他的双腿悬空了,找不到着力点。特别是左腿像个石头一样往下坠,他的身体也随之往下沉,铁砣的左手就没法往更高处伸去了。要是那杆枪在就好了,铁砣就可以踩在枪杆上,然后顺着枪杆往上移,或者有石头垫脚,爬出洞口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如果有一根绳子,或一架梯子,从洞口悬下来,那就最理想不过了。
铁砣像个蜘蛛一样晃荡了半晌,最后像个石头一样重重地坠在了地上。幸好是右腿先着地,他的左腿才避免了再次受伤,但下落的时候他的指头碰着了石壁,有半块指甲被石壁刮去了,十指连心,铁砣将指头含在嘴里,好半天才醒过神来。后来,他又尝试了好几次,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特别是最后一次,也许是铁砣耗尽了力气,整个身子直接撞在了地上,他的左腿再次受了伤,有一块骨头差点就穿皮而出了。它在小腿的肌肉里翘着,那儿隆起了一个小山包。铁砣用手抚着山包,嘤嘤地哭了。
那只活物始终是安静的。刚开始,铁砣根本没有感觉到它的存在,如果不是它咀嚼果子发出了声音,他也许不会那么快就发现它。铁砣在地板上爬动寻找果子的时候,它沿着石壁往前躲,虽然慢,但它和他之间始终保持一截距离。铁砣停住,它也停住。铁砣悬在石壁上晃悠,它也一声不吭,只拿两只小眼睛死盯着铁砣看。铁砣从石壁上掉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它才尖叫了一声,后来它又没声音了,依然小眼瞪大眼,瞄准铁砣。它似乎一直在冷眼旁观着他。也许它早知道他的一切是徒劳的,说不定它在心里还笑着,我出不去,你还想出去,看你往哪走。
经过那一番折腾,铁砣没了气力,他默坐在洞中央,双手抚住左腿,那里还在无休无止地痛。那几颗果子只是抵住了暂时的饥饿,现在一停顿,肚子紧跟着叫痛了。暂时是出不去了,可也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死在山洞里。也许天无绝人之路呢,说不定有砍柴的,或者挖草药的路过,那他就有救了。问题是先要找到吃的,活下去,那样才会有希望。铁砣环顾了一下四周,洞底早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那些碎石不能吃,草屑也不能吃,或许铁砣真的要饿死在这儿了。就在绝望的时候,铁砣看到了那双眼睛,那两点闪着微光的眼睛,希望一下子就回到了铁砣身边。铁砣摸了摸腰间,火镰还在,然后又摸了摸右腿边,那把小刀子还在。
刀子是铁砣的爹送给他的,他爹拿他抵了员外的债,他就代替员外的儿子从了军。也许是他爹愧疚了,才请人打了这把刀子送给他,并且叮嘱他,平常不要亮出来,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铁砣的遭遇不幸被他爹言中了,那把刀子他只用过一次。那一次,铁砣同敌人交手,对方使的也是杆铁枪,没战到两个回合,两个人的枪都磕飞了。那人徒手扑了上来,双手掐住了铁砣的喉管。危急之下,铁砣从小腿上拔出了刀子,一刀捅在对方的肚子上,横着一绞,那人的肠肚泄了铁砣一身。铁砣才捡得了性命。
铁砣从刀鞘里拔出刀子,刀子很短,不过五寸长,很薄,但很亮,有一股凛人的寒光。而且它反射的那线光亮,就像闪电一样,划破了山洞的黑暗。铁砣特意将反射光对准那活物的眼睛,那活物先是愣怔了一下,很快它就掉开了眼睛。它的身体缩了缩,沿着石壁挪离了光线。然而铁砣不等它走开,眨眼又用光线追上了它。这一回,铁砣看清了那活物的脸,那是一张类似狐狸的脸,脸上长了几撮白毛。是果子狸,老家就有这样的野物,常吊在树上吃野果。果子狸甩了甩小脑袋,想将那线讨厌的光亮甩掉,可那线光亮像是粘在了它的脑门上,它的努力是徒劳的。它又沿着石壁往前逃开了,铁砣很快又追了上去。再往前走,就到了铁砣身边,果子狸只有折回去,再走过来,再折回去,如此反反复复,果子狸怎么也甩不掉那线光亮。后来,它干脆坐着不动了,竖着小脑袋,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眼睛里满是抹不掉的恐惧。
铁砣心里像有什么动了动,他的手跟着抖了抖,那束光线游离了果子狸的眼睛。铁砣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他的手为什么会抖,他的心里像晒了棉花一样,软软的,像云朵一样浮着。但铁砣没往深里想,肚子里的饥饿也不容他多想。铁砣匍匐在地,用嘴巴叼住刀子,慢慢地,一步一步朝它爬了过去。他要趁着它晕眩的时候杀了它。在老家时,铁砣就吃过果子狸的肉,那是他家的狗咬着的,吃剩下的一块。虽然只有一块肉,一家人吃,铁砣并没有吃到多少,但他记住了它的味道。现在,那种味道又在他的舌间摇头摆尾,像一尾鱼一样,想捉又捉不住,想吞又吞不掉。铁砣的喉管跟着痒痒了,肚子里的饿也闹得更欢了。
回想起果子狸冷眼旁观的神态,铁砣心里隐隐有些愤怒,感觉它嘲弄了他。他逃不出去关它什么事,它不一样也没逃出去么。至少,他能在他逃出去之前杀了它,它还能得意什么。然而,铁砣想杀死果子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的左腿伤着,像个石头一样拖住他的身体,他想爬快点,可就是快不了。等他爬到一个角落,果子狸早逃到另一个角落去了。虽然它是惊惧的,但它再次嘲弄了他,嘲弄他像蜗牛一样迟缓。有火升到了脑门上,汗也迸了出来,爬行的过程中他的手掌蹭破了皮,有血渗了出来。铁砣有些气急败坏。他忍住痛,手掌上暗暗加了把劲,爬行的速度快了许多。这是一种致命的追逐,一个没了命似的追,一个没了命似的逃。如果他的腿没受伤,或许追逐早已结束了;如果它的腿没受伤,这场追逐将永远不可能有结果。
最后, 铁砣将它逼到了一个角落,一个再也无路可逃的角落。铁砣横着身子堵住了它的出路。铁砣的脸是赤红的,歪扭着,嘴巴开得像个蚌,大把大把喘着气,眼睛却罩在它身上,生怕一眨眼它就逃得没了影踪。它呢,缩在石壁的一个窟窿里,尖了脑袋往里钻,怎么也钻不进去,又回了头,眼光像刀子一样在铁砣脸上划来划去,嘴巴吱吱叫着,一刻也不停息。铁砣平静了一下呼吸,将刀子从左手转到了右手,他习惯了右手使刀。他必须趁它惊魂未定时一刀宰了它,否则又要浪费一番精力了。铁砣以为手到擒来了,左手随随便便伸向了窟窿,就像捡拾一块石头那么漫不经心。结果他的指尖刚触到它的皮毛,手背就被它的爪子镂了一把,留下了几条沟沟壑壑,沟壑里连皮带肉被镂了去。铁砣的嘴咧了咧,无声地吞了口冷气,手上的狠劲就上来了。猛不防揪住它的颈脖,将果子狸从窟窿里扯了出来,用力一甩,果子狸就摊在了地上。也许它被摔蒙了,像件破衫子一样贴在那儿,眼睛大睁着,一动不动瞅着铁砣。
铁砣将果子狸往光亮的地方挪了挪,它勉强挣了挣身体,挣不脱,就懒得挣了,或者是吓晕了,身体软成了泥,任由他来摆布。铁砣拧住它的颈皮,将它的脑袋扭过来,想找一个下刀子的地方。它的脸正对着他的脸了。它的眼依然睁着,不过眼里像多了点什么东西。铁砣先是一愣,不知道那是什么。很快他就明白了。铁砣记起了在家杀狗时的情形。那是一条老狗,养了好多年,将它叉到池塘之前它的眼睛里就有这样的东西。铁砣不忍心,后来是他爹当了刽子手。狗肉他没吃,那狗的眼睛他一直记得。铁砣的手犹豫了,刀子晃动了一个来回,就是没能扎下去。放了它?花了这许多气力,铁砣心有不甘,而且他心里的怒火没完全熄灭。杀不忍心,放又不甘心,铁砣陷入了进退两难之中。一只果子狸能吃几天呢,如果逃不出去,迟早是个死,迟死还不如早死呢,早死免受了许多痛苦。
想了许久,铁砣没有想到一个充足的理由来放了它,但他至少说服了自己,暂时不杀了它,树上还有果子,肯定会有果子掉进洞底。等到树上没了果子,那时杀它也不晚。这么想着,果子狸被他放回了地上。它似乎明白自己侥幸捡得了性命,身子刚着地,它就拖着那条受了伤的腿努力往前爬,尽可能要离他远一点。今天他放了它,明天也许难逃一劫了。没爬出两拃远,它又被他捏住颈脖拧了回来。他将它放在双腿间,俯了身子,察看它那条受了伤的腿。他在它的腿上肉厚的地方找到了一颗箭头,箭头的大部分已深入到了它的肉里。箭杆早断了,只留下一个斜的折口,上面沾满了血迹。铁砣用指头夹紧箭头用力往外拔,箭头太短,很快滑出了指间。果子狸受了痛,猛地回过头,一嘴咬在了他的衣袖上。铁砣用手掌抚了抚它的脑袋,抚了好长一会,它才老老实实伏在了他的腿上。后来,铁砣用嘴巴咬住箭头,才将它拔出来,幸好箭头上没有倒钩,不然它要掉下一团皮肉了。不过果子狸还是受了剧痛,吱吱叫了几声,从铁砣腿间跳了下去,在泥地上转了好几圈,洒了一地的血迹。等果子狸安静下来,铁砣从衣衫上撕了一根布条子,缠在了它的伤口上。再着地,虽然还一扭一拐的,但走动比先前轻松多了。然后,铁砣将那把小刀子插回了刀鞘里。
一天就这么折腾着过去了。
铁砣醒来的时候,阳光还没落进山洞,洞里依然暗淡一片。一切都静悄悄的,草不动,也听不到鸟叫,世界似乎还在沉睡。铁砣揉了揉眼睛,将眼角的眼屎抹了去。洞底稀稀落落落了一些果子,红亮亮的,很入眼。果子狸缩在另一个角落,抱了果子,咬得巴唧巴唧响。它身边小半个圆圈内早干干净净了,寻不见一颗果子。这畜生,真不近人情哩。铁砣有些气恼,可恼也没用,果子早下了它的肚子,再不动手可能连果核都捞不着了。铁砣仆倒在地,以手当脚,朝一颗颗果子爬去。其实果子也不很多,拢在一起才十三颗,有两颗还摔破了皮,有果浆渗了出来。它的那半个圆圈内可能更少吧。铁砣将十三颗果子分成了三份,早餐五颗,中餐五颗,晚餐三颗。晚餐少了两颗,白天可能会有果子掉下来呢。早餐是从那两颗破了皮的果子开始的,铁砣拭干净上面的泥土,一口就咬去了果子的一大半,它的核很脆,他爽性连核一块嚼了。一颗果子下肚,嘴巴里早透满了甜。那边,果子狸早静下来了,它的嘴边什么也没有了,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想了想,铁砣从早餐和午餐堆里各拿出了一颗果子,放在了一边。等午餐的时候再给它吧,他想。
休息了一个晚上,吃了四颗果子,铁砣的体内又有热力升了上来。他要干活了,他必须趁着有食物有力气的时候逃出去,不然真要困死在洞里了。他爹送给他的小刀子再次派上了用场。铁砣先是将碎石子拢了一堆,石子不多,顶多一脸盆。然后,他用小刀子刮着洞底的泥土,泥土也不厚,凹陷的地方薄薄的有一层,凸起的地方就裸着,什么也没有。铁砣觉得很奇怪,天长日久随雨水流进洞底的泥土应该不少,可不知都流到哪儿去了。他撬了一个最深的坑,才收集到大半捧泥土。然后是一小撮一小撮,最后堆在一块也不过半脸盆。有了泥土帮忙,铁砣就能筑一个土台子了,有了土台子,也许他就能够着山洞的瓶颈了。他铺一层碎石,然后在碎石上撒一层土,再往泥土上铺一层碎石,再撒土,一个土台子就筑成了。土台子不到一尺高,铁砣侧脸看了看,感觉高度不够,他又用小刀子将石壁上的苔藓刮了下来,一层层垫在土台子上,看上去还很结实。
忙完这一切,差不多到了中午。只有这种时候才有阳光照进洞底,窄窄的,像干枯的茅草一样,地上出现了几个碎石大的光斑。顺着光线往上看,洞口是茅草,茅草之上是果树,果子越发金黄了,有点像玛瑙。突然有一群鸟欢叫着飞了来,栖在果树上。它们一边啄食着果子,一边在树上轻歌曼舞,有几只鸟还绕着树梢相互追逐,鸟粪和果子几乎同时落进了洞里。有一滴鸟粪掉在铁砣脸上,还是温热的,黏乎乎的,从鼻尖直流到了耳角。见了鸟,果子狸尖叫了几声,鸟们受了惊吓,蓬的一声飞走了。又有几泡鸟粪落进了洞里。也许是鸟们并没觉察到什么危险,转眼又飞了回来,在树上耍得更欢了。果子掉得更快了,像雨点一样划着漂亮的弧线,往下滑落。铁砣甚至听到了果子掉在草丛里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一群老鼠在草丛里钻来钻去。铁砣轻嘘了几声,几只鸟闻声探了探头,眨眼又开始了它们的狂欢。不得已,铁砣从土台子上拆了一块碎石,奋力往洞口扔了去,这一回,鸟们才真的撤退了。可那一树果子早被它们糟蹋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颗果子,像没凋零的叶子一样在风中招摇。
山坡上又平静了。铁砣将落入洞底的果子收集了起来,一共才八颗果子,有三颗是鸟啄过的。铁砣将八颗果子分成了两堆,一堆三颗,一堆五颗,后来他又从那堆五颗的果子中拿了一颗果子放到那三颗中间。不管三颗或者五颗,也许都没必要了,说不定铁砣站在土台子上就能爬出山洞了。不过,在行动之前,铁砣还有几件事情要做,他扔给果子狸两颗果子,自己吃了四颗。本想多吃两颗,但他不敢,他得抱着最坏的打算,万一要是爬不出去呢。然后他开始收拾自己的左腿,如果不弄妥它,左腿始终是个累赘。裤管被他撕成了一片片的布条子,再用布条子将左腿受伤的部位包扎起来,虽然还很痛,但他咬着牙,将它缠得紧紧的,必要的时候他还指望它承担点重量呢。做完这些,铁砣的额头早迸出了一层汗,是冷汗,用手一摸,寒津津的。铁砣静了静,想积蓄一点力量,因为接下来的行动他必须竭尽全力。
忙活这一切的时候,果子狸始终在一旁看着他,虽然它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与它分享果子的活物想逃出去。果子狸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种内容,铁砣看到了,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不是果子狸,他无法知晓它的心思。铁砣想到,如果他逃出去了,它就有可能饿死在里面,或者被撞见它的人杀死。真是这样,铁砣就有责任将它弄出去,他不能扔下它不管,铁砣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铁砣将写着卒字的上衣脱下来,用刀子割成布条,布条很窄,承受不了多少重量,但连结起来有足够的长度。铁砣将布条子的一端系在果子狸的腿上,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腰上。他想,如果他爬出去了,他就能把果子狸弄出洞去。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原先想杀了它,而现在又念着要把它救出去,这是为什么。自己杀一个人连眼都不眨一下,而杀一只畜生却犹豫了,这又是为什么。
不过,铁砣没有继续想下去,世上的事如果都想明白了,水落石出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想不明白的事没必要多想,他不愿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了。等他逃出去,再来想这些问题也不晚。铁砣双手攀着石壁,借助石壁的力量站了起来。然后他一手牵着石壁,单腿跳着,一步一步跳向了土台子。土台子是不能跳上去的,铁砣依然手抠石壁,让身子悬空,慢慢将右脚移到了土台子上,接下来是左脚,也是慢慢挪上去的。双脚看上去站定了,实际上只有他的右脚支撑着他身体的重量,左脚成了一种装饰,甚至连装饰都不是。而土台子没法抵挡这种集中的力量,很快就蹦塌了,要不是双手抠着石壁,铁砣差点就从土台子上滚跌了下来。
后来,铁砣重筑了一次土台子,这一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将每一块碎石都砌得踏踏实实的,每撒上一层泥土,都要用手掌拍打一次,直到泥土和碎石粘成了一整块,他还不罢手,又用一块石头夯了一次。这样的土台子应该很结实了,结果还是没法撑起他,他的脚刚落上去,土台子就朝一边歪塌了。他的身体又回到了洞底。
山洞的阳光来得慢,去得却快。那几线金黄的光亮眨眼就淡化了,像夹杂了一丝丝淡紫,紧接着紫色也淡去了,只留下满眼的苍白。就是这苍白也没维持多久,很快被幽暗替代了。赶在黑暗灌满山洞之前,铁砣和果子狸同时进行了晚餐,一共五颗果子,铁砣三颗,果子狸两颗。铁砣多吃了一颗果子,因为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他块头大,它个儿小。余下的果子得留着,还有明天呢。
这一晚同前一个晚上好像有点不同。前一个晚上山坡上是安静的,除了有几声虫鸣和不知名字的野兽在远处嚎叫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而现在铁砣满耳都是风声,连洞口的茅草都在呼啸。风从洞口灌进来,抵达洞底虽然弱了许多,可刮在身上依然像针扎似的冷。铁砣好想生一堆火,有了火不只有了温暖,也有了光明。不过洞底的那点柴草燃不了多久,也许眨眼的工夫就没了,还不如拿它盖住身子,毕竟他的衣衫变成了布条子,再也无法变成衣服回到身上。如果在老家,这样的晚上,他一定守在火炉旁,或者躺在草铺上。就算在军营,如果没有最近的这次偷袭,他怎么也不会光着身子躺在这儿。不知为什么,他所在的队伍总是偷袭,而且总在半夜里,敌人熟睡的时候,铁砣他们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营寨,或者烧了他们的粮草。有时候也会直接闯进去,斩瓜切菜似的,将一颗颗熟睡的脑袋割下来。有一夜,铁砣一口气挑破了十三个人的肚皮,有一个还抱着自个的肠子从火堆里跑了出来,铁砣赶上去补了一枪,才将那人撂倒。这次偷袭,他们日夜兼程,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没想到敌人早有防备,在一个山谷里他们中了敌人的埋伏。铁砣藏在一块巨石后躲过了敌人的箭矢,又侥幸逃出了敌人的火攻。要不是这样,铁砣或许早成了刀下之鬼。
半夜里,风声停止了,洞底的寒气反而更重了。那层薄薄的苔藓根本抵御不了石头里的冷,铁砣感觉自己像是睡在冰面上,寒冷硌得他的骨头生痛。他用双手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偶尔触到了腰间的布条子,他拽了拽布条子,将果子狸拉到了身边。果子狸吱吱叫了几声,好像有点不情愿,结果还是被他拉了过来,抱在了怀里。果子狸挣扎了一阵子,没挣脱,后来就不动了,任由他抱着。这一夜铁砣做了两个梦,第一个梦铁砣看见有架梯子从洞口降下来,他顺着梯子往上爬,可梯子太长太长,好像怎么也爬不到尽头。第二个梦,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那杆枪从洞口直扎下来,扎在他的胸口上,他甚至看到了喷起来的血柱,他的眼睛都被染红了。铁砣惊叫着从梦里醒了过来。后来他搂着果子狸,一直坐到了天明。
另天是个雨天,期待的阳光没有出来。洞口漏进来的光线像一张失血过多的脸,始终是苍白的,还夹着些晦暗。雨不是暴雨,而是像雾一样的细雨,看不见雨滴,洞口的茅草上恍恍惚惚坠满了水珠。有雾在山坡上窜,那棵果树就看不真切了,只能依稀见些影子,不知树上还有没有红亮的果子。这一晚,落进洞的果子才两颗,一颗是瘪的,另一颗的果肉熟过了分,一颗果子摔去了大半边。铁砣手头上总共还有八颗果子,准确一点说,是七颗半。早餐他们吃了三颗半果子,果子狸两颗,铁砣一颗半。剩下的四颗果子被铁砣塞在石壁的一个罅隙里,他担心它趁他不备时偷吃了它们。那是最后的晚餐了。铁砣想,他该不该杀掉果子狸呢。铁砣从右腿上拔出刀子,用大拇指试了试它的锋芒。刀子依然很亮,很扎眼。果子狸见了,身体缩了缩,躲到了一边。到时再看吧。铁砣自言自语了一声,刀子重新回到了刀鞘里。
山坡上的雾渐渐淡了,那棵果树又现了出来,树上散散落落的还有几颗果子。铁砣仰着头,盯着果树,像数星星一样一颗一颗数着果子。铁砣数了五遍,每遍都在二十三止步了。树上还有二十三颗果子,树太高,果子太小,有的果子或许他没看到,或许他还将红叶当成果子了。不过这没关系,有二十三颗就有二十三颗的希望。假如它们全都落进洞来,铁砣想他们至少还有三天的食粮。然而这只是铁砣的一厢情愿,洞口那么小,果树那么大,能有十分之一的果子掉进洞来就谢天谢地了。事实上这二十三颗果子没一颗落进洞来,因为就在铁砣数完果子的瞬间,山坡上突然像有什么活物跑了来,很快那些活物就进入了他的眼底。那是两只果子狸,它们一前一后窜上了树。洞底的果子狸吱吱叫了几声,树上的果子狸似乎没听见,或者它们饿坏了,注意力全在那些果子上。它们几乎是像箭矢一样瞄着果子射了过去。除了有两颗果子掉落在山坡上的草丛外,那些果子一颗接一颗落入了它们的嘴中,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果子就一颗不剩了。洞底的果子狸急了,吱吱呀呀地尖叫着,它的身子也迅速弹了起来,两只前爪抠住石壁,身体缩成一团吊在石壁上晃荡着。因为是倒悬在空中,果子狸坚持了半晌,最后还是掉了下来。
果子狸的伤好像快要痊愈了。在它弹跳起来的瞬间,铁砣看到了一线希望,虽然没一点把握,但他仍决定要试一试。铁砣将绑在左腿上的布条子解下来,一端系住果子狸的身子。如果它能爬出去,将布条子缠在树上,那么他就有获救的希望了。布条子短了些,他又将另一根布条搓成一根布绳子,接在布条的另一端。布条还是短了些,他不得不将腰带解下来,一端接在布绳子上,另一端扣在手心。然后,他一手抱着果子狸,一手扶着石壁站了起来。接下来他的身子靠紧了石壁,双手将果子狸举过头顶,他的右脚尽力往上踮,尽可能将它送到更高一点的地方。
有了铁砣垫脚,果子狸省略了一段最难攀越的石壁。再往上是垂直的石壁,果子狸不必倒悬着身子,它就能大显身手了。它的伤腿还是阻碍了它的攀爬。它的速度越来越慢,途中有一次抓在了苔鲜上,一爪松劲,滑下来好几尺远,差点就落了下来。最后,果子狸在快接近洞口的地方被一段光滑的石壁阻住了。那是一片平滑的石壁,根本找不到一丝缝隙,果子狸的爪子一次次探上去,一次次又滑落了下来。筋疲力尽的时候,果子狸像石头一样坠了下来,铁砣张开双手接着了,身子却像一截木头一样轰然倒了下去。好久好久,铁砣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果子狸也没了动静,它的体力可能消耗得差不多了。
下一轮攀爬之前,铁砣从石隙里挖出了仅剩的几颗果子,全部给了果子狸。而且,他为它选择了一条路径,那边石壁上突起的疙瘩较多,有利于果子狸攀爬,最重要的是可以避开洞口那段光滑的石壁。也许是因为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这一路果子狸虽然爬行的速度很慢,但一步一步很扎实,中间没出现什么差错。只是让铁砣感觉莫明其妙的是,它爬到石壁中间突然停滞不前了,缩着身子,像个葫芦一样挂在那里。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是什么原因,因为他听到外面有一个人在大声叫喊,这儿有根枪呢。许多脚步狂奔了过来,山洞里胀满了回音,嗡嗡的,震得铁砣的耳朵直发麻。洞口的茅草被一根带穗子的枪挑开了,铁砣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脸很模糊,但他很清楚那不是同伴的脸。果子狸像石头一样从石壁上坠了下来,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洞里像是个贼军呢。像是那张陌生的脸在说话。接着就有无数的石块像水一样从洞口灌了进来,黑暗眨眼淹没了铁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