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父爱深沉。像居家的房屋,虽然有大小、雅俗、高矮之别,但却无一例外地为一方小天地遮风挡雨,纵然自己在风霜雨雪中摇摇欲坠,也会默默无言地呵护这片天地。而这种呵护却往往让居者浑然不觉,我想这就是父亲的情怀和伟大吧。
我的父亲也是这样。论形象,是侏儒——最低层的农民身份。但在我心中,他是那样的雅而不俗,挺拔得像大山一样伟岸。
父亲不是天生的农民。很早的时候,父亲是鹰潭铁路段一名警察,至今家里还珍藏着一个白盖帽和一身警服。那是解放后不久的事,父亲读了点书后,就与同学一起跑到远离家乡的地方找到了工作。这可急坏了祖母,祖母是经历过坎坷和战争风云的人,而父亲又是祖父母唯一的独苗。父亲远离他乡,当然成了祖母当时的最痛。听祖母说,那时候只要听到一点不安的消息,或是有飞机从天上飞过,祖母就会哭上一天半天。祖母后来一咬牙,步行千里,路上要过饭,硬是把父亲拽了回来。虽然这事让父亲抱怨了一阵子,但十多年后,父亲撑起的天地里,却有了我们兄妹姐弟八个。这让父亲有了更多的慰藉,也让父亲肩头沉重得大山一样。
想想,在经济十分困难的六七十年代,连成祖父母十来个人的大家庭,嘴巴凑在一块足有一尺多宽,真不知父亲当时是怎样才使我们肚子不曾空着,还一个个读过比同村同龄人更多的一些书!我曾与父亲说过,不要说供我们兄妹读书,就是抚养我们长大,就算是割草来填充,也够您去割的。
说起读书,想着父亲所做的,我就禁不住溢满泪水。我高中所在地离我家足有四十华里的山路,那会我个儿小,每次上学背上米和菜,步行走到学校都会很累,学校交缴柴火的事自然又落到了父亲肩上(一学期四百斤硬柴上交)。有一回,父亲挑了一百多斤的柴火来到学校。我蒸熟了饭菜端给父亲,记不清自己去做什么了,待父亲吃完,送走父亲后我再吃饭时,才发现菜没放盐。那是什么菜哦,仅是海带加水。没有放盐的海带,我吃在嘴里除了一股淡淡的腥味什么也没有。想着父亲那么远负重而来,想着自己这样粗心,眼泪当时就涮的流了下来。过后自己想想,要是那时父亲责骂我几句,也许我心里好受点,可父亲除了叫我好好读书没有半句责备的话。
细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父亲的言语不多,对孩子也很温和。也许是太劳累了,也许是一心想我们吃得好点,穿的暖点,多读几句书。但总归父亲是想把自己没走出去的希望,寄托在我们的身上。父亲把大多数的时间全部化成了汗水,来浇灌我们兄弟姐妹,是那样无怨无悔,那样充满慈爱。记得有一回,家里请裁缝置新衣,恰巧在我回家取火苗,再去和小玩伴一起玩耍烧窑的时候,新棉袄做成。我欢天喜地穿上。高兴地往小同伴聚集的地方跑,为引起他们的注意,我把一端燃着的硬柴反手置于背后。小玩伴倒是看到了我的新衣,我也着实风光了一下。可很快我后背感到了炙热,脱下一看,新棉袄后面冒着青烟,一圈红火正在漫延。慌乱中我用脚一阵乱跺,新棉袄瞬间变成脏、破的棉袄了。同伴的尖叫,引来了田头耕作的父亲。我又委屈又害怕,但父亲却是那样从容,不仅没有怒责我什么,还用他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脑袋,临走还咧嘴一笑,父亲那慈祥的样子至今让我记忆清晰如新。
父亲做农活,从来是一个顶俩,没学过手艺,但木器、篾器、编织绳索都无师自通。因此,天晴下雨,没有了空闲,日日月月,年年岁岁。这样,自我记事时起,我们家一直就是生产队的余粮户。我想父亲增加收入、缩减支出的绝招,大概就是艰苦岁月养育我们长大的秘诀吧。
我们兄弟姐妹就这样一个个在父爱铸造的房子里温暖长大,父亲的辛劳和付出,也让他的愿望很大程度变成了现实。边远山村里第一个穿上皮鞋的农村娃子就是我家,后来三个兄弟端上了公家的饭碗,渐渐走出了山沟。妹妹也一个个跳出深山,找到了自己的梧桐。
只是父亲依然倔强地留了下来,与母亲一起尽其所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六十多的时候,仍然闲不住,到哪个儿女家都是火烧屁股一般,说什么回家做点小农活舒服自在。其实我想父亲更多的是想自食其力;七十多的时候,虽然不再在风雨中劳作,但把儿女供给的钱物却变成农机租给别人耕种,以期减少儿女的供给……
这就是父亲!山一样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