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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农乐医生有一个习惯的形成,同一次约会有关,这是含蓄的说法。暧昧一点呢,是同一次幽会有关。
费农乐医生同一个小他十岁的女人有过两次约会,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在老树咖啡馆,他默念着茨威格的诗,一个人走在去咖啡馆的路上。茨威格说过,我如果不在家,一定是在咖啡馆;不在咖啡馆,那我就是在去咖啡馆的路上。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同妻子之外的女人约会。后来,他离开了咖啡馆,却回不了家,费农乐医生将自家的钥匙丢了,他的妻子携了儿子去了千里外的老家,妻子在老家住了一星期,费农乐医生在医院的值班室里将就了一星期,身子都沤出了一股浓郁的西药味,还有体臭汗酸味香烟味。他的妻子朝他喷洒了好一阵茉莉花香的空气清新剂,直到他身上开始散发茉莉花的香味,才让他走进屋去。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费农乐医生被茉莉花的香味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闻着香味的人都向他投来暧昧的眼光,弄得他一身的不舒服,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暧昧的事。
第二次约会的地点在红苹果西餐厅。这家餐厅距离他上班的医院较远,他借了同事的摩托车去,是巩俐做广告的那种。本来女人要开车过来接他,他委婉地谢绝了,他怕同事或者熟人撞见,一个人骑着摩托车,穿街过巷,想去就哪就去哪,要多自由有多自由。那一顿饭他们吃了五个小时。同女人说过再见后,他去开借来的摩托车,可左掏右摸,怎么也找不着车钥匙了。回到西餐厅,他们吃饭的地方早已打扫干净,他问侍应生,见到过一把车钥匙么。侍应生摇了摇头,替他绕着餐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找,仍然不见踪影。好在女人先走,没有看到他的狼狈相。后来,他请餐厅里的保安帮忙,才撬开摩托车上的锁,算是解了困。
前两次约会都是女人主动约他,这是第三次,这一次也不例外,地点在开发区的玫瑰天堂,玫瑰天堂里的玫瑰天堂。接到女人电话的时候,离下班还有十分钟,他正在替最后一个病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病,费农乐医生的思绪突然被两只蝴蝶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庞龙在唱,亲爱的,你慢慢飞。费农乐医生毫不犹豫地摁断了庞龙的歌声,之后,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晚上七点,玫瑰天堂里的玫瑰天堂,不见不散。女人的嗓音像是一片羽毛拂在耳边,柔柔的,痒痒的。声音消失后费农乐医生还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耳朵,好像那片羽毛正粘在耳廓上。
玫瑰天堂很远,远到坐公交车都要一个多小时,遇上下班的高峰,那就不是一个多小时能到达了。从费农乐医生上班的地方出发,并不能直达玫瑰天堂,中途还要转一次车。现在是下午五点二十分,离下班还有十分钟,这十分钟费农乐医生要完成几件事:一是尽快给老人开出处方,这是门诊部,一个坐班医生的首要职责;二是收拾好办公室,给明天就诊的病人一个好印象;三是洗手,更衣,赶赴约会,必须在七点之前到达玫瑰天堂。他花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决定将第二件事暂且搁到一边,明天上班的时候做也不晚。而老人的病是无法推到明天看的,他必须立刻解决。老人说他心慌又心闷得很,手脚还发麻。他的心律失常了,这是费农乐医生的第一判断。老人抖抖缩缩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是心电图的检测单,同费农乐医生的诊断没什么两样。费农乐医生替老人开了一些减慢心律的药,其中就有心得安,白色的片剂,一次二片,一天三次。老人接过处方又抖抖缩缩地走了。费农乐医生看到老人花白的头发慢慢转到了门的另一边,慢慢脱离了他的视线。一个孤独的老人。费农乐医生没有更多的时间来仔细琢磨老人,他将处方笺和笔塞回办公桌的抽屉里,之后直起身,晃了晃脑袋,甩了甩胳膊,扭了扭腰,坐了一天,他全身都酸痛了。
不过,费农乐医生没有更多的时间顾及自身的酸痛,都五点半了,他必须马上出发,否则就要迟到了,让那样一个女人眼巴巴地干等着他,于心不忍。他风急火燎地洗了手,脱下了那身白大褂,正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又抖抖缩缩地踅了回来,他的手上多了一只装药的袋子。老人问,这种药一次吃几片?费农乐医生回答说,一次吃二片,一天吃三次。老人似乎没听清,又往费农乐医生跟前靠近了一步。费农乐医生粗声地重复了一遍,一次吃二片,一天吃三次。我耳背,听不清。老人不好意思地朝费农乐医生笑了笑。费农乐医生只好附在老人耳边,再次大声说了一遍,老人才扭身走了。一个又老又聋的病人。费农乐医生冲老人的背影喂了一声,好像有什么话要问老人,可突然又记不起了,费农乐医生自嘲地摇了摇头,在心里笑了笑。老人似乎没听到他的声音,连头都没回,抖抖缩缩地离开了。
正是下班的高峰,站牌下挤满了等车的人。费农乐医生夹在人堆里上了车,经过投币箱的时候怎么也摸不出零钞了,连钢蹦也没摸出一个。掏出钱包,只有信用卡和几张百元大钞卧在里面。捏一张钞票在手里,想一想,没舍得投进去,又从人堆里挤下了车。费农乐医生发现自己去挤公交车绝对是个错误,没有零钞不说,就是有了零钞也耽搁时间了,还不如打出租车快捷而且舒坦。费农乐医生感觉自己越来越疏忽大意了,像刚才那样好不容易挤上了公交车,却又摸不出零钞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比如出了门才发觉钥匙丢在家里的沙发上,去菜市场买菜钱包却藏在洗衣机的衣服里,阴天出门忘了带雨伞,带了雨伞又忘记拿回家。这是不是衰老的先兆呢?要知道费农乐医生今年才三十七岁呀,就这么丢三落四了,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费农乐医生从出租车里钻出来的时候是六点五十分,他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提前十分钟到达了。女人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女人,前二次约会,她都是准时到达,不早也不晚,误差超不过半分钟。她好像是一路掐算着分钟和秒钟走过来的。费农乐医生自己也是一个十分守时的人,没有理由不喜欢这么一个女人。她给他的印象始终那么美好。费农乐医生挑不出令自己不满意的地方。如果真是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女人太完美了,就像一件精美的瓷器一样,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无可挑剔也是一种错误吧。费农乐医生情愿不要她那么完美。
玫瑰天堂真可谓是玫瑰的天堂,它完完全全被玫瑰包围着。费农乐医生站在玫瑰天堂的入口处,他的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玫瑰花,红玫瑰,粉玫瑰,黄玫瑰,白玫瑰,姹紫嫣红的,就像一个个姹紫嫣红的女人,令他晕眩,令他目不暇接。一个穿着玫瑰天堂工作服的女孩走了过来,并献给他一枝玫瑰花。在她的引领下,费农乐医生穿过了玫瑰花丛,花丛中央是一个举着玫瑰花的裸女雕像,姿态妩媚,曲线玲珑,雕像背后就是玫瑰天堂的拱门。女孩问他,先生订座了么。费农乐医生回答说,玫瑰天堂。女孩的步子突然慢了,她微微侧过身,眼睛的余光在他身上咯噔咯噔地走了一遍。费农乐医生看出她的眼睛里有惊讶,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他也摸不透,这种女孩的眼光挺荤的,有着穿透不了的雾障。费农乐医生的表情也不露声色,见着了和没见着一个样,丝毫没有阴晴圆缺的变化。就像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引路的女孩,而是一个求诊的病人,他的镇静写在他的脸上。
那个女孩将费农乐医生送到电梯门口止步了。费农乐医生一个人进了电梯,那个女孩在电梯外微微向他笑着,很专业的笑。电梯门快要合上的时候,费农乐医生的视线突然模糊了,缝隙里女孩的那张脸好像不是一张脸了,恍惚变成了一颗白花花的头颅,那个抖抖缩缩的老人的后脑勺。费农乐医生揉揉眼睛,电梯门迅速合上了,那颗白花花的头颅消失了,倒映在电梯门里的是一个手握玫瑰花的男人。他孤独地静立在电梯里,他的模样再次让他想起那个孤独的耳聋的老人。
电梯最终在玫瑰天堂的顶楼停住了。又一个手持玫瑰的女孩静候在电梯门口。费农乐医生从女孩手中接过玫瑰,然后跟随在她的身后穿过阒无一人的走廊。走廊是圆拱形的,两壁镶嵌了一朵朵玫瑰花一样的灯饰,软绵的地毯上锈满了红玫瑰,空气里是一种玫瑰花的香味。行走在粉红色的灯光里,就好像行走在玫瑰盛开的花园。费农乐医生的神情依旧恍恍惚惚。女孩最后在走廊尽头的圆形大厅前停住了脚步,她再也没往前走,而是做了一个手势,请费农乐医生进去。然后,那女孩回转身悄无声息地走了,只留下费农乐医生一个人站在圆形大厅里。
圆形大厅的地毯是淡绿色的,上面开满了巨大的玫瑰花。中间那簇玫瑰花的上面放了一张圆桌,桌上有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瓶里插了一支粉色玫瑰。还有一些盛了菜肴的碗碟,碗碟的中央是一个精美的纸盒子,圆形的,看不出里面盛装了什么。还有高脚的玻璃酒杯,一瓶红酒,一支贵妃醋。大半个圆形大厅都是玻璃墙,靠着玻璃墙的是一弯一个人高的金属烛台,烛台上巨烛绽放着玫瑰花一样的光。令人突乎意料的是,那个女人还没有到。前二次约会都是女人等待他,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散漫地盯着入口处。费农乐医生进来的时候,她立刻会扬起一只手,一只指头颀长的手,就像一支高高擎起的玫瑰。然后,他就朝着那支玫瑰走去,感觉周围那些食客的眼光正舔在他的身上,还有女人微笑的脸庞上。
也许女人让什么事情给耽搁了,或者忘记了晚上的约会呢。费农乐医生从衣袋里掏出手机,七点过五分,时间还很早。他想给谁打个电话。他从手机上摁了一串数字,临到摁拔出键的时候又止住了。费农乐医生发现那个号码似乎很久远了,那是一年前他带的一个医学院的实习生的号码呢。后来实习结束了,实习生还来过二次电话,再后来就杳无音信了。他对他已经毫无印象了,怎么突然摁出了他的号码呢。哦,对了,费农乐医生重新记起了同实习生在一起的某一天。那天也是一个老人,一个肾衰的病人,实习生竟然开了二支多巴胺。要知道肾衰的病人大多都有肾性高血压,多巴胺会升高血压,二支多巴胺那会葬送老人的性命。后来,费农乐医生严厉地将实习生批了一顿,直到他眼里积满了泪水他才罢休。
窗外已是灯火辉煌,这个城市璀璨的夜景尽收眼底。那个女人还没有来。费农乐医生的眼睛渐渐有些困倦了。他从玻璃墙前拧转身,想到那两把空着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就在回转身的瞬间,费农乐医生意外地发现门的一侧立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就像立式冰柜的外包装,那么突兀地出现在那里,同周围的一切明显不协调。那纸箱上面也摆着一束玫瑰花。走近纸箱后,费农乐医生从玫瑰花丛中发现了一个白色纸条,纸条上有两行娟秀的字迹:这是今天我送给你的最珍贵的礼物,也许你不喜欢,但请你打开它。落款是茜萍。
现在,费农乐医生等待的那个女人就是茜萍。他之所以能够认识她,完全是因为职业的原因。费农乐是医生,茜萍是病人,病人认识医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可茜萍这个病人认识费农乐这个医生后事情就有了些变化。茜萍说,阿乐,我好喜欢你漫不经心的样子耶。茜萍是广东人,她的普通话让费农乐医生有点消化不良。而且茜萍说话的时候嘴巴习惯性地往上翘,好像是在向他飞吻,费农乐医生忍不住就有想用嘴唇迎上去的冲动。他看着白纸条上的落款茜萍,就好像她又翘着嘴巴站在他的面前,他的手很快伸向了那个巨大的纸箱。
费农乐医生将纸箱上的那束玫瑰花放到了地板上,然后双手捧住纸箱往上提,而纸箱实在是太高了一点,他不得不踮起脚尖,才将纸箱提起来,移到一边。被纸箱罩住的竟然是一个女人,同茜萍一个模样,穿了一身素洁的裙子,上面有淡淡的玫瑰花的图案。那女人一动不动地立着,好像是一个逼真的蜡像。费农乐医生怔住了。他发楞的时候女人却扑哧一声笑了。她的嘴又那么撅着,好像又在向他飞吻。费农乐医生的脸突然红了。茜萍这女人喜欢玩些出人意料的游戏,有些让人措手不及。费农乐医生一点也不了解她的背景,甚至她怎么来到这个城市,在这个城市做着什么,包括她的车,她身上的名牌服装,法国香水的味道,他都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好奇心藏在他的肚子里,一点也不外露。而他就这么同女人约会了,真有些稀里糊涂。
刚落坐,茜萍的嘴就习惯性地往上一翘,说,阿乐,猜猜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费农乐医生摇摇头,一只手在胸口摸了一下,好像是要将女人嘴唇挑起来的冲动压回胸腔里。
猜猜看嘛。
茜萍的声音有些娇了。费农乐医生的嗓子跟着痒痒的,仔细想一想,确实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好像不是一个什么特殊的日子,没有什么伟人在这一天诞生,也没有谁在这一天死亡。他清楚的是这一天他接待了二十多个病人,准确的数字是二十六个,最后一个就是那个老人,一个孤独耳聋的老年病人。他替老人开了一瓶心得安,一次二片,一天三次。他抖抖缩缩的样子老在费农乐医生眼前晃动,好像在拦阻他和女人的约会。
你笨啦,这么容易的事情也猜不着,往自己身上想想看。茜萍的嘴唇又往上一翘,又是一个飞吻。她的嘴唇上有一层淡淡的红,很鲜润的红。茜萍用了口红,而他的妻子从来不用口红,她的嘴唇老是那种晦暗的颜色,费农乐医生猜不到茜萍的嘴唇上用了一种什么牌子的口红。
我投降好不好?你就别为难我了,直说吧。
费农乐医生的双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就像小时候向他的妹妹投降一样。他有过一个妹妹,要是妹妹还活着,也应该有茜萍一般大了。他的妹妹也有着茜萍一样的大眼睛,即使不说话,不笑,也是满眼调皮的样子。妹妹五岁的时候同一群孩子在田野上玩,她同邻家的一个小男孩钻进了稻草堆里,没想在里面睡着了。后来,不知哪个孩子将稻草堆燃着了,谁也没有想到里面会有二个孩子,他的妹妹同那个邻家的孩子被活活烧死了。一些孩子的疏忽就丢失了两条性命,生活就是这样残忍,一次小小的疏忽,也许就会造成终身的遗憾。费农乐医生的神情有些恍惚,又有些伤感。
阿乐,你又在漫不经心了。我就喜欢你这样子。茜萍的嘴唇又是一翘,眼睛却定格在费农乐医生的脸上,一动不动,很痴迷的样子。
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费农乐医生赶紧挪开了话题。
傻瓜,你的生日,三十七岁生日。茜萍的娇嗔而略显激动。
接下来,女人茜萍熟练地开启了红酒,斟满了两只高脚酒杯,又往酒杯里添了些贵妃醋。茜萍接着又打开了那个精美的纸盒,原来是一个生日蛋糕,上面有一串红色的英文字母,祝你生日快乐。茜萍将三十七支小蜡烛挤挤挨挨地插在蛋糕周围,然后划亮了火柴,点燃了那一圈蜡烛。许个愿吧。茜萍说。费农乐医生没动。你发什么楞呀。茜萍又向他扬起了她的嘴唇。
费农乐医生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真的许了一个愿。他在心里说,愿妹妹在天堂里永远快乐。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面对蛋糕和蜡烛,女人和红酒,在他自己的生日那天许愿。真的,惟愿妹妹在天堂里永远幸福,快快乐乐地同那个小男孩在一起,永不分开。费农乐医生的心里有了和眼睛里一样潮湿的感觉。后来,他吹灭了三十七只蜡烛,主动端起了酒杯,说,茜萍,谢谢你为我准备了这么一个隆重的生日,来,让我们干了这一杯。
其实,费农乐医生并不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男人。他做事一向严谨,一丝不苟。就像他开出的处方一样,字迹工整,一笔一划,有点像小学生的作业。这么一个严肃得有些刻板的男人,在茜萍眼里却是漫不经心,而且是她喜欢的漫不经心,他有点想不透,有点怀疑自己同女人在一起时是不是疏忽了一些细节,女人因此而产生了一些错觉呢。
切蛋糕的时候,费农乐医生谨慎多了,他握紧了那把餐刀,一刀就将蛋糕切成了两个半圆,那几乎是完全一样的两个半圆,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最后切出来的蛋糕形状,大小,几乎完全一样,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虽然,后来他们只是像征性地吃了一小块蛋糕,但费农乐医生并没有觉得那是一个遗憾。
茜萍是个不胜酒力的女人,一杯红酒下去,她就面若桃花了,话也慢慢多了。说的是她的父亲,从做手袋起家,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扩大产业,后来就发展到了这个城市,这玫瑰天堂就是她父亲旗下的产业之一。三年前,茜萍跟随父亲来到这里,然后遇见了费农乐医生,一个漫不经心的男人,一个她喜欢的男人。话到这里,茜萍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她的嘴巴一翘,话锋一转,说,真要感谢那次感冒,要是没有它,怎能遇见你呢。那一天她要随同父亲去参加一个应酬,忘了加衣服,又喝了二杯红酒,晚上头就痛了,还有点烫。找了点药吃,不见效,第二天就去了医院,父亲有事没有陪她。按规定,茜萍这样的患者不是由费农乐医生接待的,可他也不能拒绝一些直接找上门的患者。茜萍就是这样,当她走过他的办公室的时候,她一眼瞥见了费农乐医生,茜萍就决定不再往前走了。仅仅是忘记了加件衣服,这样小小的疏忽就让她遇到了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可见有时候疏忽并不是一件什么坏事,有可能是件意想不到的好事呢。茜萍的嘴巴再次翘了起来,又是一个飞吻,还眨巴了一下眼睛,朝费农乐医生做了一个鬼脸。
费农乐医生也是一个酒量很小的人。浅酌慢饮,三两杯红酒下去,他的脸也红了,呼吸也粗重了。费农乐医生感觉自己的胸口憋闷得很,他想透一透气,可又不敢随便松开领带,同一个女人吃饭,弄松了领带多少有些衣衫不整的暧昧。酒还在一杯一杯往下喝,女人似乎一心想要往醉里去,可费农乐医生的胸口越来越憋闷了,他有点透不过气来,就像一个支气管哮喘患者。对,就是支气管哮喘,费农乐医生突然想到了他有什么话要问那个看病的老人。他要问那个老人是否有支气管哮喘病史。该死的心得安。它会收缩支气管,会压迫老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那样有可能就会要了老人的命。也许他没有支气管哮喘吧。费农乐医生在内心祈祷着,自己安慰自己。
费农乐医生终于坐不住了,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女人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我要打个电话。他走向那一溜巨烛的旁边。他的第一个电话是打向办公室的,现在是下班时间,他的电话没人接听。他怏怏地挂上了电话,那种失落的恐慌一下子就攫住了他,就好像他喜欢的一个女人拒绝了他的约会。第二个电话是打向急诊室的,他问,有没有一个支气管哮喘的病人来就诊。那边接话的是一个女人,费农乐医生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只听她在电话里说,没一个病人呢。反问,你是费农乐医生么。他没有理会女人的问话便把电话挂断了,他不知道下一个电话该打向哪里。也许老人没什么支气管哮喘吧,那是自己多想了。也许老人还没有服药,不,病人不可能不遵医嘱的。
费农乐医生回到了座位上。他端起酒杯,朝茜萍笑了笑,抿了一小口那种鲜红的液体。茜萍也端起了酒杯,不过,她没有喝,而是端着酒杯朝费农乐医生走了过来。阿乐,有什么要紧的事么。她的话里像有一层特别的关切。不,没什么事。费农乐医生重新站了起来,他迎着茜萍举起了酒杯。你的手机好靓呀,能借我看看么。茜萍的嘴又飞吻了起来。费农乐医生将手机坦然地交给了眼前的女人,他的手机里没什么秘密,给谁看都没问题。手机里的他规规矩矩,一清二白。
其实,那是一款很普通的手机,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果然,茜萍接过手机什么也没看,她将它握在手心,回到了对面的位子上。阿乐,你的手机我暂时替你保管了,今天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不许别人来捣乱,也不许你三心二意。茜萍狡黠地一笑,摁上了关机键,一串流畅的音乐过后,他的手机就像一个死去的生命一样,彻底安静了。
阿乐,我们干了这杯,跳个舞吧。茜萍将手机放在了那束玫瑰花下,然后一扬脖子,一杯红酒全倒进了翘着的嘴巴里。这个要命的女人。费农乐医生也一仰颈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这真是一个要命的女人。他的头微微有些晕。
音乐是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永恒》,席琳·迪翁的嗓音让费农乐医生有几分迷醉。夜夜在我梦中见到你感觉你,我的心仍为你悸动,穿越层层时空随着风入我梦,你的心从未曾不同。费农乐医生忍不住随着席琳·迪翁的歌声在内心轻唱着。费农乐医生曾和他的妻子一起看过这个影片,观看电影的时候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后来那个晚上他们又缠缠绵绵地亲热了一回。而现在,他和一个叫茜萍的女人的舞蹈就要在这相同的音乐里开始了。费农乐医生猜不到他们舞蹈过后会做什么,是不是也像他和他的妻子在一起时一样。茜萍的身子轻盈,灵动,就像一朵会跳舞的玫瑰。相反呢,费农乐医生就有些笨拙和僵硬了,有点像一只企鹅。不过,费农乐医生的身体保养得很好,没有企鹅的大腹便便。有那么一个瞬间,费农乐医生在内心也强烈地希望没有人来打扰他们,茜萍说得对,这是他们的二人世界,只能是费农乐医生和要命的女人茜萍。
一曲终了的时候,茜萍去了一趟洗手间,偌大的圆形大厅又只有费农乐医生一个人了。费农乐医生从玫瑰花下拿起了手机,飞快地开了机。他终于想到了第三个要拔打的电话,那就是114查询台。费农乐医生对着手机说,请帮我查一下赵一文的电话。那个心律失常的老人就叫赵一文。查询台很快回复了一个号码。费农乐医生拔通了那个号码,接话的是个男人,听嗓音不太像个老人。费农乐医生问,请问您是赵一文先生么。那边回答说,是。你今天下午去了医院就诊么。费农乐医生又问。你才去了医院就诊呢,神经病。那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后来,费农乐医生又拔通了查询台的电话,这一回查询台又给了一个赵一文的电话,却不是刚才那个。费农乐医生很快又拔通了那个电话,电话里却是一个苍老的女声。请问这是赵一文先生家么。费农乐医生小心翼翼地问。女声回答说,是。请问赵一文先生下午去了医院就诊么。那边长声地叹了一口气,接下来是一片静寂。费农乐医生正要重复问话的时候那边开始说话了。那个苍老的女声说,赵一文先生不需要去医院了。费农乐医生心里咯噔了一下,像有什么突然碎了。那个女声顿了顿,又接着说,赵一文先生早在一年前就离开了人世,他让那该死的医生给耽误了。费农乐医生怔住了。
再后来,费农乐医生又拔通了查询台的电话,他提了问题后听到接线员在那边说,一共有三十三个赵一文,请问先生是要哪一个赵一文的电话呢。三十三个赵一文,哪个是那个孤独耳聋的老人呢。费农乐医生语塞了,只得放下了电话。费农乐医生想,我得找一支笔,把三十三个号码全部记下来。他的目光落在圆形餐桌上,那里有玫瑰花,生日蛋糕,红酒,还有他喜欢的菜肴,就是没有笔。
亲爱的,你又在三心二意了。费农乐医生的寻找突然被茜萍打断了,他抬起头,发现茜萍正倚靠在门柱上,一脸嗔怒地看着他。这女人。费农乐医生不由自主地笑了,他无法拒绝茜萍的热情。后来,茜萍几乎是一把将他的手机抢了去,塞到了她的坤包里。茜萍说,阿乐,你的手机我没收了。然后,她拧转身,像飞鸟一样扑进了费农乐医生的怀里。
接下来,他们继续了他们的舞蹈。又继续了他们的红酒。那个晚上,费农乐医生没有回去,他同茜萍一起留在了玫瑰天堂。一个晚上的缠绵。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茜萍开车将费农乐医生送到了医院门口,然后掉转车头,又返回了她的玫瑰天堂。那一天里,费农乐医生打了三十三个电话,有的停机了,有的挨了骂,总之没一个是他要找的赵一文。那个孤独耳聋的老人不知哪去了,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也许他的病早好了。费农乐医生在心里头暗暗地想。
晚上回去后,费农乐医生洗了个澡,换下了那身同茜萍一起缱绻过的内衣。有关玫瑰天堂的约会将被洗衣机洗涮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然而,费农乐医生的妻子,一个幼儿教师,在洗衣机没有注水之前,细心地从费农乐医生的内衣上找到了一个淡淡的红印,不用说那一定是茜萍留下的。另外还有一根头发,亚麻色的长发。不用说,那也是茜萍留下的。他的妻子是一头黑发,从不染色。可费农乐医生的妻子什么话也没说,丈夫的一些疏忽妻子不说,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后来,费农乐医生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问病人一些病情以外的话,比如家里的电话号码,或者病人的手机,然后记在处方笺上。遇上一些年轻漂亮的女病人,难免会遭遇一些尴尬,可费农乐医生一点也不在乎,总喜欢穷追到底,直到病人缴械投降。不过,医院里也没人听说他骚扰过谁。在同事和病人眼里,费农乐始终是个正派敬业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