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3月上旬的一个晚上,天空弥漫着乌云。偶尔露出的小团蓝天和星星,依稀可辨出云的走向,云往东雨落空,云往西穿蓑衣,看样子要下大雨了,充满寒意的山风,也正由东向西的刮着,人们早早的蜷缩在火炉旁或被窝里,只有大家大户的家丁,还象夜游神似的东逛西荡,不时送来几声哭泣和叫人悚然的犬吠。
沙坪满觉寺内还亮着灯光,窗子封得严实,灯光还是穿过层层障碍,划破这深沉的长夜,虽然很是微弱。大门石狮子旁边,也半蹲着一个人,和这对无声无息的狮子,守卫着这栋有点神秘的建筑。寺内东厢房内约有二十多人,围坐在一张方桌周围,人们脸上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修水县委杨祠暴动委员会成立大会正在这里举行。
看得出会议已开了多时,县委书记甘特吾此时正在讲话:“同志们,蒋介石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许克祥马日事变发生,使革命形势发生逆转,国共合作被破坏,我党大批优秀同志献出了宝贵生命。八七会议后,形势好转,我县革命群众运动在江西省委、赣北特委、湘鄂赣特委领导下,迅速发展,许多地方兴办了农会,开展了打土豪,烧田契的革命活动,这与大家的积极努力是分不开的。但是,必须清楚看到,修铜武国民党当局与三县反动商会合并组建的靖卫团势必进行反扑。毛委员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因此,我们必须迅速建立自己的武装,开展武装斗争,县委决定发动杨祠暴动。”他停了一下又说:“关于这次暴动的情况,由秋光同志说一下”。甘特吾转过头,朝一位中等个儿,脸上常有一种幽默感的同志点了点头。不过这位组织部长平素的那幽默已消逝得无影无踪,代替的则是严肃,“刚才特吾同志传达了书堂会议精神,现在我代表县委宣布以下决定:一、正式成立杨祠暴动委员会,组建修铜武工农革命军游击队,暴委主任和游击队长由余经邦同志担任,副队长由杨万英同志担任。二、甘特吾、陈秋光、朱积垣同志到朱溪、大桥、台庄、上源、卢源等地组织几千人参加支援平江农民革命斗争,锻炼广大农民革命意志和组织纪律,为暴动培养骨干力量。三、暴委会必须在三月十日前移驻杨祠,发动群众,开展工作,在县委要求的时间内,发动暴动。此次暴动,特委很重视,派沈国珍、刘永康同志来暴委指导工作。”他把对面二位陌生同志向大家介绍。经邦、万英走上前和沈刘俩同志热烈握手:“谢谢上级支持,祝暴动成功。”
这时,鸡鸣已经三遍,甘特吾最后对大家说:“会就开到这里,我们分头离开。”又走到经邦面前:“经邦同志,你去过井冈山,有工农武装割据的经验,不过你担子重,一定要依靠同志们的智慧,依靠贫苦农民,有什么情况,随时向县委报告。”经邦有力地点了点头:“是。”
10日,余经邦便将暴委会移驻杨祠,充分利用本地人的条件,和二打曹家时革命群众的良好基础,在上源、下源、全丰、戴家坪发展党员、建立支部,暴委成员访贫问苦,分头发动群众。
一天,经邦带着狗伢在靖林向县委汇报后回来,走到画坪全丰交界的一个村落,正遇几个人推推搡搡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绳子陷进了肉里,背后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身边紧随三个拖着鼻涕,光着*子的孩子喊:“孩子爹”,她转过脸对一个三角眼的男子说:“奇洪叔,饶了我们吧,没有他,我们全家怎么活呵,行行好。”女人泪汪汪地乞求着。那男子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女人,阴阳怪气地说:“怎么活?跟我活。”伸手往女人手臂上一掐。被绑的汉子:“呸。”一口唾沫飞出,吐在那男人脸上:“畜牲,我跟你拼命。”一头撞去,那男人倒在地上,他气急败坏,“给我打,打死这穷骨头。”二个家丁,举起手中木棒就要落下去。正在这时,“慢”,余经邦挡住了汉子,“你们凭什么打人抓人,你们是什么人。”那男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哪个裤子不系好,钻出来多管闲事。要问我是谁,我便是曹寿功的管家,这穷骨头欠了曹家租子,收割拖过年,过年拖正月,正月又拖到三月边,今天还要赖,不抓他我抓谁,不打他我打谁?”那女的见有人帮忙,即上前说:“这位大哥,前年种了曹家一亩望天丘,辛辛苦苦一年,偏逢老天三个月未下雨,颗粒无收,哪还有租交,他们硬说抗租不交,正青黄不接,家里断粮几天了。”说着泣不成声了。围观的群众也唏嘘不已。余经邦冷笑两声:“又是一个为虎作伥的狗腿子。”突然提高声音:“放人。”管家傻眼了:“你小子是谁?口气倒蛮大。”“在下余经邦,一切事由我承担,告诉曹寿功,我会去拜访他的。”管家原是曹寿功在通城的一个亲戚,曹家遭打时,听说过余经邦的大名,今天路遇先胆寒几分,他转过脸对汉子说:“不是看在余老弟面上,是不会轻饶你的。”早憋着气站在一边的狗伢眼睛一横:“还不快滚。”管家带着两家丁落荒而逃。
汉子夫妻一齐向余经邦磕头,余经邦忙扶起他们,一问才知这男的是杨老三。他用手轻轻抚着杨老三的手,对在场的群众说:“乡亲们,我们为什么穷,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还糊不了口,而曹寿功他们坐在家里,四腿不勤,喝香的、吃辣的,关键就是我们受剥削、受压迫,手上没有印把子、枪杆子,要想过好日子,就要团结起来,一起跟他们斗。”群众静静听着经邦的话,觉得是那样新鲜,人群爆发出:“余先生我们听你的。”大家把经邦和狗伢簇拥进村里。
经邦回到杨祠,传达了县委指示,分析了当前形势。负责铸铁局的余建清报告说:“十天来,制造修理鸟枪150多支,梭标200多把,大刀80把。”杨万春说:“上源、下源、全丰,目前可组织三百多人参加战斗。”杨万英介绍说:“水源、中段、朱溪可组织四百人参加暴动,王铁猛昨天已派人来过了。”
余经邦高兴地说:“好,目前我们有快枪六枝,力量对比有明显优势,第一步先没收曹家等土豪的粮食财产,开仓济贫,度过饥荒。具体时间就订在后天。”
暴动这一天,三百多青壮年云集杨祠。先到铸铁局领起梭标大刀,大刀缠着红布,梭标系着红缨,他们整整齐齐的站在大晒场上,周围几个村的群众自发起来,人山人海。
望着精神抖擞的革命军游击队员和情绪高昂的贫苦农民,余经邦高举着双手,大声地讲话:“乡亲们,同志们,财富是我们创造,世界也是我们创造,财富是我们的,世界也是我们的,我们再也不能忍受压迫和剥削,忍受饥饿和痛苦,忍受妻离子散的家破人亡。我们要反抗,我们要做人。现在正是青黄不接,很多家庭正在挨饿,许多人正受到死亡的威胁,为解民苦难,今天我们去把曹寿功、戴家林的粮食要回来,现在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随着经邦的手有力地一挥,整个塅里欢声雷动,“打倒土豪劣绅!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兵分两路向曹寿功、戴家林的庄园进发。闻讯农民军和群众来攻的曹寿功和戴家林如惊弓之鸟,逃之夭夭。留着看守的家奴一个个被抓起来。被关的农民都放了出来。打开粮仓,救济群众。看到沉甸甸的稻谷和白花花的大米时,许多女人和婆婆都高兴得哭了。没半天时间,几个大仓的粮食除留少量给游击队用外,其余全部分给群众。
经邦看到杨老三的妻子挑不起粮食时,对跟在他身边的杨老三说:“放你半天假,把粮食送回去。”转脸又说,“大嫂,老三被我要来了,生气吗?”“余队长,我妇道人家今天明白了,没有压迫和剥削才有好日子过,孩子爹跟着你们为大伙办事,有出息,我愿意,也放心。”经邦满意地笑着说:“谢谢了。”
经邦走到被捆着,没来得及跑脱,哭丧着脸的管家面前说:“你捎话给曹寿功没有?”“说了,余先生。”“他怎么对我登门拜访避而不见?”管家耷拉着脑袋,许久才说:“怕”。经邦义正辞严指着正在分粮和烧契约的群众说:“看看群众的力量吧,告诉曹寿功他们,有谁敢与乡亲们做对头,欺压他们,人民势必要食其肉,寝其皮。”管家和几个家丁面如土色。
天气似乎格外明媚,太阳睁着好奇的眼睛,惊喜打量着上下源人张张神采飞扬的脸,清清的小河挤满了欢乐,哗哗地演奏着小曲向前奔流,茂密的森林则唱着一首充满阳刚雄浑的豪迈之歌。
初尝胜利果实,极大振奋了广大农民的革命热情,暴委会乘着这股东风,迅速扩大影响,兴办农会,斗争进入了一个新的高潮。工农革命军游击队,先后打倒了塘城、沙坪、全丰一带土豪劣绅,没收了大批粮食财产分给贫苦农民,农民军发展到一千多人。
杨祠暴动震动了地主豪绅,上源曹庆丰更是恨得要死,怕得要命,千方百计进行破坏。
一天午饭后,余经邦正在和上源农会几个干部谈话,舅舅胡少庵来找他,“舅舅,怎么到这来了,听说你去武昌做生意去了。”胡少庵长叹一声:“别提了,现在到处闹什么革命,不得安宁啦,连出门都不敢,小小本钱,亏不起。”经邦顺口应道:“也是,你吃过饭没有。”“不忙不忙,我有话跟你说。”经邦警觉起来。胡少庵说:“看到舅舅面上,听我一句话,不要搞什么‘共产’‘暴动’了,要为自己前途着想呵。”见经邦不言语,又说:“我来时,曹庆丰给我八百大洋,叫我拿给你,一可解决生活困难,二可供你继续读书。这是为你好。”余经邦听了,斩钉截铁地说:“共产主义是我的前途,跟共产党跟定了,曹家是吸人民血的魔窟,要我不攻曹,办不到。”当即,召开了群众大会,揭露了敌人阴谋,将胡少庵游塅示众。最后,余经邦对胡少庵说:“外甥多有得罪了,你告诉曹家那狗崽子们,不要痴心妄想,不要欺压农民,哪里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如果再要为非作歹,农友们会跟他们清算。”胡少庵又羞又怒,狼狈离去。
斗争教育了群众,也锻炼了群众,在共产党人甘特吾、陈秋光、余经邦等人领导下,杨祠暴动以恢弘的气势,汹涌澎湃地冲击着反动黑暗的势力,沉重打击了土豪劣绅的嚣张气焰,像一声春雷,使生活在苦海中的人民看见了摆脱压迫的曙光。是修水革命斗争史上,一次重要的历史事件。
(卢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