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七年八月间,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第二方面军警卫团、平江、浏阳工农义勇队、安源工人自卫队,根据党中央的指示,组建成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其中师部和第一团驻扎在修水,准备迎接秋收暴动。为麻痹江西军阀朱培德,筹集军需,取得休整机会,部队对外称为“江西省防军暂编第一师。”并在省防军的旗号下征粮收税、厉兵秣马、养精蓄锐、进行战前准备。
由于部队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深受群众爱戴,连日来,修水各界民众杀猪宰羊,送钱送菜,慰劳子弟兵,各群众组织和姓氏祠堂也自动开仓捐粮捐款,部队厉兵秣马、筹集军需工作进展十分顺利。
可有一天,师部接到筹粮的官兵报告说:城郊何家宗祠有公田百余亩,每年屯粮上千石,据说目前祠堂仓满粮丰,是个较富裕的宗祠,可是当军需官到此筹粮时,族长总推说连年歉收,祠堂现已无粮,眼下姓份上遭受灾的贫困人家,祠堂想予救济都没有着落,更没有粮食充作军粮,军需官也无可奈何。
站在一旁的师部何参谋听到这一情况后,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几天来听说筹粮均很顺利,今天怎么会有粮筹不到呢? 这里面必有什么缘故。”他在心里思忖道:“既然是何家祠堂,我不妨以本 姓的身份去试一试,看看是否有效。”
第二天,他向值班的参谋打了个招呼,独自朝城郊何家而去。
到了何家,他并未直接去找何家族老们,而是先找了几位何氏百姓拉拉家常。
山里的百姓有个特点:外人在家做客,对客人总是敬而远之。因何参谋是外乡口音,主人们自然也是既尊敬而又不愿过份接近,起初他们之间的交谈显得十分别扭,后来晓得了同属本姓共宗,慢慢地也就亲近了许多,讲话也显得随和而不拘谨了。他们从田产、家境聊到天年丰歉,又从人缘风俗聊到宗内宗外,海阔天空,无所不谈。
从无趣的闲聊里,何参谋终于悟出了此处难于筹粮的缘故所在:原来这一带封建宗派观念十分浓厚,同时,祖宗还订下个规矩,叫做“肥水不流外姓,五谷不养外人”,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堡垒。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这祖上传下的清规戒律,外姓人怎能进得了桩。
何参谋弄清了情况,认为利用他们的宗派观念和自己的同宗优势试一试,兴许筹粮还会有点希望。主意已定,何参谋决定先找找族长试试。
在乡民的引见下,何参谋来到族长家,在相互喧寒问候过后,双方在堂前落坐,家人敬上大碗茶和水烟筒。茶烟过后,双方互相通报了年庚、宗氏和派号,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何参谋与族长不但同宗,而且同派。虽然族长年长许多,但按宗族规定,同辈份人只能以兄弟相称,故族长称何参谋为族弟,而何参谋则称族长为族兄。
族长名叫何德山,他执仗着宗祠的最高权力,看上去只有六十五、六岁年纪,但两鬓早已染上了白霜,下巴上留着的白花花的山羊胡子,足足有半尺长,藏青色洋布马褂上罩着件丝绸背心,脚穿硬底尖口布鞋,手上端个黄铜水烟筒,个子不高也不算很矮,但显得很有精神,只是讲起话来摇头晃脑,拖声拖气的,才显示出一付十足的乡村绅士派头。
“族弟远走他乡,从军在外,可放得下家中老小?”族长关心地问何参谋。
“族兄有所不知,小弟自幼父母双亡,靠族人的接济长大,直至如今尚未婚配。”何参谋直言相答。
“族人有难,族里理该接济,此乃何氏祖宗自古传下的美德嘛。”族长边说边摇晃着满是银发的脑袋,忽然他话锋一转,问道“不知族弟今日光临本祠有何指教?”
“不瞒你说,今日专门拜访,是想依托同族的情面为部队筹些军粮,不知族兄肯否帮此一忙?”何参谋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老弟呀,别的事均好商量,唯有此事难以如愿。昨天也来了几个弟兄筹粮,我均已一一告退了他们,非但本族兄不通人情,实乃因祖宗立下个规矩:‘肥水不流外姓,五谷不养外人,’虽说你老弟也是本家,但军队上是百姓具全,必是外姓见多唉。”未等何参谋音落,老族长早已言话在先。
何参谋话里听音,觉得现在多言此事,必是利少弊多,弄不好还会把关系搞僵,何不来个迂回战术而由远入近呢?!他知道修水的百姓对原驻黔军深恶痛绝,便以此作为缺口:“当然罗,祠堂立下的规矩是难以轻易变更的,不过,要是碰到那些不讲理的外人,这种规矩恐怕是难以守住啰?!”
“我们何家历来是团结一心,不被外人欺侮的。”族长不以为然地答道。
“听说原先驻防修水的黔军,在他们的驻地作恶多端,祸国殃民,不知是否也祸及到这里。”何参谋明知故问道。
“唉,谈起那批家伙,真是一帮土匪、王八蛋,光是我们何家就有三十多家遭他们糟蹋,有的人家谷子给他们抢了,有的人家猪也被他们赶走了,还有的人家遭劫后如同被大水打过一样,何家人真恨不得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呢?”谈起黔军的作恶,老族长似乎很激怒,讲起话来早已顾不得那绅士的气度了。
“是呀,城里人提起这帮土匪也都是个个怒目切齿的,那帮家伙不但抢夺财物,还*淫妇女,真是十恶不赦。”何参谋接过话茬,对此无不痛恨之至。
“那些王八蛋都会不得好死!”老族长牙齿咬得格格响。
“凡是干那种祸国殃民,伤天害理之事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何参谋补充道。
“如今你们来了就好了,有你们在此保境安民,我们乡人就放心了。”老族长显得舒心多了,接着往下说:“自从你们的军队来了这里都说你们是些好兵,说你们的官兵不但不扰民,而且还为民除害,前些日子除掉王大麻子,乡民们无不拍手称快。”
“是啊,驻在修水的土匪被我们赶跑了,但其他地方的匪军还在那里作恶。”何参谋见交谈有了进展,内心一阵喜悦,便趁着老族长的兴头往下说:“我们还应消灭天下所有的土匪军,只有这样,日子才会真正过得安宁,否则,他们还会转回来,百姓还会遭殃。族兄,你说我讲得对吗?”
“对!对!对!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讲得对极了。”老族长连连点头称是。
“土匪一天不消灭,祖宗的规矩就有一天遭践踏的危险。”何参谋再进一步地说。
“是啊,不把他们全部消灭,他们还会来扰乱。”老族长觉得何参谋讲得有点道理。
“如今,我们正在厉兵秣马,扩军整训,筹备军粮,准备打大仗,消灭更多的土匪。”何参谋继续说道。
“对!要多消灭土匪,就要多招些兵,多招点兵,把兵练得捧捧的,多打几个王八蛋,也多为百姓造点福。”老族长越说越激动。
“族兄,那军粮一事……”
“族弟别说了,让我与祠堂上几个族老商议商议,明天就送粮进城,你就等着接粮进仓吧。”
第二天中午时分,一艘满载着五百担军粮的大木船,在老族长的引导下,稳稳地停到了县城青云门口。
(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