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在修水县城内的万家坊,住着一位五十开外年纪名叫陈兴梅的老大娘。陈大娘年青时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勤劳善良,心灵手巧,不但做得一手好针钱,还绣得一手好花,在这个不大的小城里,算得上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远远近近的人们都爱称她为“巧大嫂”,久而久之,巧大嫂就成了她的正名,而她的真名陈兴梅却渐渐地从人们的记忆中淡了去,尽管后来她有了一大把年纪,人们也还是称她巧大嫂而无人叫她陈大娘。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巧大嫂一家靠着勤劳的双手,艰难地过着日子的时候。不巧雪上加霜,她的丈夫突然得了一场暴病,尽管多方求医,但还是抵不住死神的魔力,终于丢下这年青美貌的爱妻和活泼可爱的一男三女四个孩子,独自撒手去了另一个世界。常言道:人生有三怕:一怕少年丧父;二怕中年丧夫,三怕老年丧子。巧大嫂中年丧夫,守寡拉扯着这最大不过六、七岁,小的还搂在怀里的四个孩子,生活的艰苦不言而喻。她含辛茹苦地维持着一家五口的生计,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苦煎苦熬,二十年光景总算过去了,这二十年来,她不知流了多少泪,淌了多少汗,如今三个女儿先后出了嫁,当年搂在怀里咿呀学语的孩子,如今也已长大成人且成了家,眼下,新媳妇又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巧大嫂别提多高兴,在她那张过早苍老的脸颊上,露出了多年不见的笑容。媳妇坐月子,巧大嫂又是洗尿布,又是办补食,一天四餐营养饭、六顿茶水汤,按时送到媳妇床前,可把她忙得不亦乐乎。
巧大嫂淘醉在添丁增口的喜悦中。一天,她儿子从外面回来给她带回一个消息:
“娘!前两天城里来了许多穿黄皮的大兵”儿子悄声跟娘嘀咕着。
“管他大兵小兵的,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惹不起那些兵呀官的。”巧大嫂一边忙乎,一过漫不经心地答道:“你还是快洗个面去服侍你家女客吧”!⑴
“听说这伙兵坏得很,昨天几个大兵闯进衙前钉秤的吴大炮铺里要吃的,吴家大姑娌⑵煮了饭给他们吃后,他们见只有几个伢崽在屋里,还把吴家大姑娌强*了,可把吴大炮气坏了”。
“这些兵真有这么坏?”
“做崽的还会骗娘,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到街坊去打听打听。”
“噢!……”
“有的还说这些兵每到一家,见好吃好用的东西就拿,跟以前的土匪差不多。”
“造孽!”
“眼下,街上的铺子大都关了门,看来我们也得提防点。”
“那我们也把那些紧要的东西打点一下,能藏的都把它藏起来,也免得有个万一。……”
原来,娘儿俩所说的黄皮大兵,就是原黔军王天培旧部邱国轩团,该团占领县城才三天,*淫抢掠,无恶不作,几天功夫就闹得整个县城鸡犬不宁,全城民众无不深恶痛绝。
一天,儿子砍柴尚未归来,突然冲进来三个黄皮兵,见巧大嫂正在堂前忙乎,不由分说地拉过凳子一屁股坐下,其中一个高个子大兵粗声粗气地嚷道:“老太婆,老子在前方卖命,今天到你们这里还不弄点好吃的来慰劳慰劳弟兄们。”
巧大嫂一见这三个凶神恶煞的大兵,心中不禁一惊,想起前天儿子谈起的那些,心知必是凶多吉少,未及开口,早已战战兢兢:“老总……总,我们这穷苦人家哪有什么……好吃的,我给你……们做点饭吃……吧!”
“嗬!”高个子冷冷一笑,接过话茬:“这老太婆还耍滑头,弟兄们,我们自己找!”
话音刚落,三个土匪般的黄皮大兵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乱翻乱搜起来,他们见箱柜就开,见空坛子就砸。两个矮个子匪兵在厨房柴堆里翻出一个小坛子,见里面一坛满满的鸡蛋,抓起便往口袋里装。巧大嫂一见,连忙跪在地上拉着一个匪兵的手道:“老总:这点鸡蛋是留给我家媳妇坐月补身子的,你们就行行好把它留下吧!”
“你媳妇坐月子要营养,老子在前方卖命就不需要营养啦!?”被拉着手的匪兵说道,一脚将巧大嫂蹬开。
“老总,我求求你了,”巧大嫂从地上爬起,重新跪着拉住匪兵的手几乎在哀求:“我家穷,没有别的什么可营养的,媳妇生孩子的营养,就指望这坛子鸡蛋了。”
“叫你少罗嗦你就少罗嗦,要不然我就全把它摔了。”匪兵又抬起一脚将巧大嫂蹬翻,继续装他的鸡蛋。
“哟,弟兄们,这里还养着个大美人呢!”高个子匪兵搜进里间,望见坐在床上喂奶的媳妇,顿时挤眉弄眼,淫念顿生。
随着高个子的淫叫,两个矮个匪兵放下手中的鸡蛋坛朝里间涌去。匪兵们不由分说地夺下媳妇怀里吃奶的孩子,饿狼似的向她扑去。
“放开我,你们出去。”媳妇一边挣扎,一边怒吼。
“多漂亮的美人呀!陪弟兄们玩玩吧!”
“来吧,大家都快活快活。”……
“你们这些土匪,快放开我”……
巧大嫂一见,急得只顾磕头求饶:“老总,你们就行行好吧,她刚生过孩子还在坐月子呢,……老总啊,积点德吧!求求你们啦!” ……
婴儿在不停地啼哭着;
老人在苦苦地哀求着;
媳妇在拼命地挣扎着……
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作恶者仍在作恶……。
巧大嫂望着被土匪躏蹂的媳妇和折腾得一塌糊涂的家,心肺都快要气炸了,她真恨不得和这天杀的匪兵们拼了,可在这种社会,鸡蛋怎能碰过石头?思来想去,还是忍气吞声认了,也许命里注定该有此一劫,常言道兵匪是一家,我们惹不起躲总躲得起。打这以后,巧大嫂一家深居简出,整天关门闭户。
这年八月的一天,未赶上“八一”南昌起义的国民革命军警卫团与平江工农义勇队配合,一举攻下了修水城,敌匪兵邱国轩部见攻城部队人多势众,来势凶猛,不敢应战,率兵仓惶逃遁,攻城部队乘胜追击,重创乱军,并活捉匪军王营长,部队凯旋回城,全城老幼摆上香案迎接,部队应全城百姓的强烈要求,还准备将王匪斩首示众。为扩大政治影响,攻城部队挨家挨户上门宣传,动员群众反匪抗暴。
这天,巧大嫂家传来一阵敲门声:“屋里有人吗?”
巧大嫂一听这声音不是本地口音,不敢冒然开门,凭借门缝往外一瞧,见又是几个背枪的大兵,差点未吓昏过去,折回身拉住儿子便往后退:“又是一伙兵匪,快叫你女客躲一躲吧!”
“娘,听街上人说这批兵是些好人,跟那帮王八蛋不一样。”儿子并不那么紧张。
等了一会儿,门外的士兵见仍不开门,便又敲了敲门说:“大娘,我们知道你家饱受了那帮匪兵们的苦,害怕当兵的,不开门也罢,我们只是特意来告诉你们,明天午时,我们应民众的要求, 将在紫花墩处死匪军王麻子以平全城父老民愤,望你们也能参加。”说完,他们又到另一家去了。
敲门的士兵一走,巧大嫂却犯下了嘀咕:“莫非大兵之间还有善恶之分?今天的兵和那天的兵似乎还真有些不同?今天这事要换上那天那帮王八蛋,说不定这门早都被他们咂开了。也许今天这些兵真是些好兵吧!?……唉,别想得那么妙,兵还是兵,自古以来兵匪一家,欺压百姓,还是谨慎些为好。”
第二天,巧大嫂在儿子的极力怂恿下,还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与儿子一同上了路。一路上看见那些大兵们,虽然一个个荷枪实弹,但没有哪个显得狰狞可怕,特别是那些背着枪为百姓挑水,为街坊劈柴的大兵,还会显得十分可亲。……她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似乎越看越觉得这些兵与那帮土匪不一样,越想越认为也许真的遇上了好兵。
紫花墩早已是人山人海,一个穿马靴、当官模样的人,走上了临时搭起的戏台,有知道的一下就认出了是攻城部队的余指挥。余指挥他稍微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喊了起来:“乡亲们,大家静一静,请听我讲几句话。”会场终于静下来了,而且显得特别静。余指挥简单地介绍了这支部队的情况和与匪军作战的战果后说:“乡亲们,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我们的军队是专们为广大的受欺压、受剥削的穷苦大众翻身求解放的,是百姓自己的队伍。今天,我们抓到了在修水作恶多端的匪军营长王大麻子,为平民愤,我们要在这里将他斩首示众,以谢父老乡亲。……”
顿时,全场欢声雷动,有喊杀的,有诉苦的,有咒骂王匪的,也有称赞攻城部队的,整个会场群情激昂、人声鼎沸。
巧大嫂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她想起半个月前的那三个王八蛋,又想起昨天被自己拒之门外的这些共产党的兵;想起那次遭劫后的满目凄凉,又想起刚才一路上亲眼所见……。内心思忖道:看来兵匪并非都是一家,今天这些兵的确是些好人,他们不抢不扰、不烧不*,还尽为百姓做好事,为穷苦人作主伸冤。唉,我好不糊涂,竟把这么好的队伍与那些王八蛋相提并论,连门都不让人家进,真是有眼无珠啊!……她越想越内疚,越想越觉得自怨自艾,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激情,拉起儿子就往家里跑。
不大一会儿,巧大嫂抱着一个土坛子挤上戏台,走到余指挥的身边,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拱手推上土坛子,声音稍似颤抖地说:“长官,你给我这穷老婆子伸了冤,我拿不出好东西来慰劳弟兄们,家里只剩下这二十个鸡蛋,就算是我这个穷老婆子的一点心意,请长官一定收下。”
“您就是巧大嫂吧?!您的苦衷我们早有知晓,我们一定为您老人家报仇,为天下的劳苦大众伸冤。您的一片心意我们收下,这点鸡蛋您还是留给你媳妇补身子吧!”余指挥一边说,一边将坛子递回巧大嫂。
“土匪要抢这坛鸡蛋我不给,我自愿送给弟兄们你又不收,”巧大嫂似乎有些生气,将土坛子又递了过来,说“今天你不收下这点鸡蛋,就是看不起我这穷老太婆,我也就不下了这土戏台。”
余指挥激动了,巧大嫂送来的何止是二十个鸡蛋,还送来了父老乡亲对子弟兵的一片爱心啊!余指挥双手郑重地接着这二十个鸡蛋,久久说不出话来。
(根据傅之因同志《依依军民情》“二十个鸡蛋改编”)
注①女客:修水方言,指自己的妻子。
②大姑娌:修水方言,指大女儿。
(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