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海子的诗歌之路

    1、对于雪莱、叶赛宁、荷尔德林等一批海子亲切地称呼为“诗歌王子”的诗人，海子曾有过这样的评价：“他们来临、诞生、经历悲剧性生命充盈才华焕发的一生，就匆匆退场，都没有等到谢幕。”如今，海子以他所取得的令世人瞩目的诗歌成就，将这顶饱含天才辛酸的光环戴在自己的头上。对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那一场命运的狂风暴雨，十几年来国内诗坛始终是处于一片慌乱无措之中，有人在颂扬，有人在辩解，有人在责难，更多的却仍然在沉默，漠然？逃避？不得而知。我们只能说，海子对于他自己的死亡以及这种死亡的方式肯定有他的解释，尽管他已不能再将它说出，生者是无权作太多这样那样的猜测的，我们所要做的，是一次次突入这位少年诗人的内心，很大程度上也就等同于海子诗歌的核心，认识到中国新诗发展中海子独特的声音及其造成的巨大影响，海子的诗歌理想，即“在中国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的结合，诗和真理合一的大诗。”这对于中国长期隐藏和陶醉于文人趣味中的写作者，尤其是诗歌写作者来说，无异于一个神示，这是对中国诗歌融入世界轨道的殷切向往，是“中国诗歌的自新之路”，海子在这方面对汉语已作出了毋庸置疑的贡献。诗人一生的写作，如陈超所说，是“天性或本能的宿命进程，不断形成真实的‘我’”，本文旨从海子的短诗和长诗两部分入手，简略分析这种进程和转变的形成，海子的天才是由这里体现的，而其最后的自我毁灭也很难说与这种进程和转变没有任何关系。

  2、首先说一说海子的抒情短诗。从海子的一些文论可以看出，海子本人是很看重他的长诗创作的，他在努力从长诗的实验性创作中向他所谓的“伟大的诗歌”的理想靠近，而且他也曾表达过自己“不想成为一个抒情诗人”，但不管他的本意如何，纵观他留下的近二百万字的诗篇，其中最令人震惊的元素仍然是他的抒情。谭五昌在其选编的《中国新诗三百首》的序言《百年新诗的光荣与梦想》中论及海子时说：“在整个新诗史上，没有哪位诗人的抒情姿态比海子更为彻底。”而八十年代中后期的“后新诗潮”却普遍宣扬摒弃和放逐抒情，在这种背景下，海子自始至终都在用抒情的声音呼唤、吟唱个体生命的价值与主体精神的尊严，维护抒情这个“个人主义的立场”，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而且，海子抒情的纯粹性是罕见的，自我理想的极度张扬，对幸福的无限憧憬，而同时又怀抱着对生存现实的痛惜之感，以及内心奔突的绝望迷惘，这些促成了海子抒情的“不顾”性，充溢着无法压制的激情，也因此使他的诗歌具备了深刻的悲剧美，带给人槌击心灵的痛感。如：

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

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秋天》

麦地

神秘的质问者啊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答复》

  这里有用平静的语气所掩饰的满贮的疼痛和泪水，也有猛然清醒后的惊悸和要求，有更深更广的语言所不能阐释的情感力量，这就是海子的抒情，朴素直捷却又意蕴深远，像箭，直逼人心，像火，光芒四射。

关于“个人主义”的写作立场实质上源于一种深刻的人本主义思想，它摆脱一切虚伪的意识形态的精神束缚，关注作为个体生命存在的人在现世生存中的痛苦、幸福和命运，以个体生命的生存遭遇与生存感受来作为衡量与评价整个人类生存与世界的唯一精神尺度。海子的“个人主义”是一种“纯粹自我”，自我表现的主观性异常浓厚，这些都体现在海子带有鲜明自传性的诗篇中。西川在《怀念》一文中说到：“（海子）单纯、敏锐，富于创造性；同时急躁，易于受到伤害，迷恋于荒凉的泥土，他所关心和坚信的是那些正在消亡而又必将在永恒的高度放射金辉的事物。”这是一个孱弱封闭、迷恋自我的少年形象，诗歌扎根在他的内心，他渴求“爱”与“美”，依恋以村庄与麦地为代表的农业文明，逃避单调与贫乏的现实生存，他的诗歌大部分从“我”的主观角度出发，大胆、热烈地表述这一切，自传性如此之强的洋洋大观的抒情诗篇，恐怕在世界上也是少见的。

  以上集中体现了海子的浪漫精神，而且也只有浪漫精神才能为我们所认识的海子的诗歌写作提供强大的内驱力与不竭的能量来源，但这种浪漫精神的表现倾向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海子的诗歌创作前后有两个几乎截然不同的时期，诚如陈超所说：“1986年之后，诗人将自己的创作朝两个极端推演。”

其中一类就是滔滔不绝的大量的抒情短诗。对于海子前期的诗歌语言，主要是抒情短诗方面，臧棣曾有过以下评述：“海子最感人的地方，是他对诗歌语言近乎残酷的雕琢，这种雕琢既谦逊又诚实，其结果又如此令人叹服。毋庸质疑，他在沉着地尝试着以一种崭新的语言来写诗。”这时的海子同当时很多诗人一样，追求语言的精确冷峻和结构的严密明晰，语境清彻忧郁，有着稳定的理性的内涵，比如表现了寻根、“追求东方文化与现代意识结合”主题的不朽名作《亚洲铜》，同时这一时期的其他诗作如《阿尔的太阳》、《新娘》、《抱着白虎走过海洋》等都还没有明显的唯我倾向，没有扩张、白热、华采的激烈手法，诗人在为形式写诗，在为注重形式的诗坛和读者写诗。然而大致以1986年为界，海子由于诗学观念的改变和确立（此点将在下文阐释），加上对天才生活的向往，他毫不迟疑地抛却了匠心，展露出内心暴烈、混浊、急躁、孤决的真实的一面，他“把眼睛闭成两根绳索”（《但愿长醉不愿醒》），开始内心情感的滔滔抒发，想象也更为恣肆汪洋，有如火山喷发，熔岩奔突，一发不可收拾，这些通过他的诗歌文本获得了强有力的呈现。

  “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