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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郑城东的广大土地,因大兴土木而被迫停止,这里便成了一片狼藉。颍考叔奉命负责疏水还田。也因颍考叔大义灭亲,亲自捆绑了弟弟颍志而深孚众望。
与朝廷保持密切关系,是当时卿大士出仕朝廷的惟一希望。文武百官都渴望有一线希望抓住这根救命的缰绳。颍考叔这位水利通为郑国农业水利灌溉付出了艰苦的劳动,也迎来了郑国粮食的丰收,所以深得郑武公的宠爱。
在武姜的大力推荐下,申国的水利工程建设也由颍考叔负责。在出使申国前,为了更好地完成郑武公的使命,便有幸觐见了武姜娘娘。颍考叔还是位贤德的孝子,深得武姜的赏识,并有特权自由进出正寝殿。同时颍考叔兼备统领作战的杰出军事才能,在当时封疆守界颍谷一直担任封人要职。封人,在当时是掌典守封疆的官职,也是各诸侯国通用设置的官衔。颍考叔与内宫的特殊关系,可不是像当时的士大夫出于升迁的目的,应该说是朝政的需要。郑武公清楚周王朝天子的权力失控,除了朝廷宫殿四角的天空,而整个王室对疆土状况是很难准确地加以把握的。
因人而异也因事变化,郑武公在政治操作上懂得灵活运用,纲纪森严的后宫能有颍考叔进出的身影也不为过。正是郑武公的权力监控机制的特殊建立,他才拥有广阔的天空去洞察瞬息万变的政治风云。颍考叔是慎重之人,他与宫中接触是异常隐秘的,后宫的武卫宦官多是他一手栽培的,任何秘密都深埋在各自的脑海。这一点任何宫女及内官是无从知晓的。
正寝殿的烛光烁出逼人的气氛,武姜娘娘庄重打扮,贴身宫女正抱着太子寤生去总管府找奶妈。这时只见屋顶上跃下一身影,并一路上察看宫中的动静,然后向身后挥手示意。那人走近来,原来是颍考叔。
卫士把颍考叔送到正寝殿的正门口便跃身消失了。颍考叔这才向武姜娘娘通报请安:“娘娘,在下颍考叔求见。”
“请进。”武姜娘娘待颍考叔坐定,便又说话了:“颍封人,吩咐你的事怎么不是按照计划进行的呢?”
“娘娘,恕微臣愚昧,在下的确不明白娘娘是指哪件事?”颍考叔还不知道娘娘今晚召见将给自己什么新的指示。
“我说颍封人,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在办理都城大兴土木追查要犯一案,你既然受命密旨又为何擅自主张?你知罪吗?”武姜娘娘的声调显然与那张美丽的容颜不般配。
“娘娘请恕罪,这事在下也没能弄明白。胡婉娘娘好像是先得到什么消息后提前行动的。因为我接到娘娘的密旨后便带着武士直奔胡婉娘娘的寝宫的,当时屋内一片漆黑,待微臣点亮烛光时,才发现胡婉娘娘和子俊公主悬梁自尽了。为了回避,才未来得及向娘娘禀报便匆匆离开了都城的。”颍考叔作为这次行动的主使,对那晚发生的事仍旧是无法解开的疑团,被武姜娘娘这么一问,更觉得事情的蹊跷。
“原来是这样啊,”武姜娘娘自言自语,“那么又是谁赶在之前通报胡美人的呢?”
“是不是胡婉娘娘预感到什么不测?”颍考叔问武姜娘娘。
“那是不可能的事。再说她也不是什么天才,怎么可能会看清楚事情的真相呢?”武姜娘娘肯定地说。“好了,事情既然都过去了,追究又有什么用呢?还是谈谈如何处置罪人颍志吧?”
“娘娘的意思是要如何处置罪人颍志呢?”颍考叔暗忖胡婉娘娘的死,问题也该有个了结。可娘娘却要抓住颍志不放,也突然感到事情的不妙了。
“胡美人的死亡的确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明明是对我们处理这件事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却因她不明不白死去反而弄得满朝文武对此很怀疑,要是刑部提审颖志与此事对质不上,又难以自圆其说,我们终究还是难逃其咎的。而且,郑国将招来诸侯的联合力量兴师问罪的。会不会是这样呢?”武姜那双大眼睛逼视着颍考叔,期待他作出决断。
“娘娘分析得一点都没错,微臣知道该怎么做了。”颍考叔咬了咬牙关,在这节骨眼上臣子的忠诚表现是丝毫不能犹豫的。
“要速办速决!千万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武姜娘娘起身表示会见已经结束,对跪拜的颍考叔丢了一句:
“我在等待着你的好消息。”
“微臣遵命。”颍考叔低头退出了武姜娘娘的正寝殿。
颍考叔内心的绞痛此刻无法表述,没想到从捆绑弟弟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亲手把他送上了不归路。他知道,颍志看在他这个做哥哥的情分上才毫不犹豫地交出了地契,又是看在他这位兄长的面子上很委屈地扮演了什么叛国的罪人。这怎么能让他这个当哥的去面对呢,又如何对这个毫不知情的亲手足下手呢?而且又要非常快地去执行这一切。
颍考叔来到颍志的牢房,这地方又潮又脏。他见到颍志,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泪流不止。颍志虽说才18岁,可对宫廷的政治游戏却异常的敏锐,从把地契交给哥哥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感到灾难的逼近。朝野风声猛刮的那几天,他默默地坐在家中等待,被捆绑送进宫廷的那天,其实就是踏进了死亡的坟墓。他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大丈夫死不足惜。只是他很不明白,交出地契与叛国有什么关联?而这一切背后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身为将军战死沙场那才是军人的光荣,可如今颍考叔的无声则有力地宣告,自己的死限到了。他大喊一声,猛烈地朝牢房的木柱撞去,当着自己的亲人就这么滩在血泊之中。
颍考叔闭着眼睛,不忍看这惨状,也急忙逃了出来。
看守颍志的护卫报告这个不幸消息的时候,郑武公正好要去后宫休息。孟相棋听到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好好的非要死去呢?郑武公停了下来,望着夜空许久没有说话。想到年轻又深明大义的将军就这么没意义地死了,他摇了摇头,对孟总管说:“吩咐下去,默默地厚葬颍志将军。再请速叫关其思、祭仲等大臣到勤政殿来见我!”
“是的,微臣这就立刻去。”孟相棋吩咐宫女分头去通知各将军和大夫。
勤政殿的气氛很紧张,所有大臣从未感到过有什么事这么令国君不悦。大臣陆续到齐,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郑武公气得把头一直背着大臣们,双拳握得死死的。就这么紧张地过去了几刻钟,郑武公终于开口了:
“怎么都不说话呀?平常你们不是很能说的吗?”郑武公猛地掉转头,拍着案桌大声地斥问:“到底怎么啦,都哑巴了吗?”
“启禀国君,恕臣斗胆,您先请平息心头的怒火,臣等深感不安。”关其思壮着胆代表众臣说话了。
“深感不安是吗?身为卿士大夫的首要职责是惩恶扬善,可你们睁开眼睛看一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这几天宫里宫外接连发生事件,而且都是不正常的死亡大事。这样发展下去,国政朝纲还有什么意义?贤德无量的胡婉她为什么自尽?又是什么原因让小公主也陪上性命?今天,就连牢房也看守不住一个大活人,愣是让一个好好的人活活给撞死!大家仔细想想,这一切正常吗?发生在我国都的眼皮底下,张扬开去,大家脸上有光彩吗?
“郑国有足够值得我们君臣急于去做的大事要事,我们也足可以取得令人惊佩的丰功伟业,为什么不能把目光放长远些?什么新郑大酒楼这点微小的事情,却搞得朝野惊慌!连一个小小酒楼我们都容忍不了,那真要是面临强敌,我们郑国岂不被杀得片甲不留?凡事都要冷静客观地想想,建什么酒楼让他们建好了,只要他们不破坏耕地,哪国人投资哪国人经营,我们又怕什么?更好笑的是,敌人还没有出面,我们却损兵折将,这是军事谋略的高明作法吗?原本是很简单的问题,却越搞越复杂,大家的脑袋是进了水还是怎么啦?为什么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制造人命案件!如果没有休止,你们说说,这样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郑武公抓起水杯朝地上一摔,最后说:
“我不想再见到你们,都跟我回去!”见大家仍低头没动,郑武公更大声地训斥:
“滚回去,没听见吗?!”
大臣们这才纷纷退下。
孟相棋离开勤政殿时,宫廷的夜色已是一片沉寂。回到总管府,见下房奶妈还没有睡,太子寤生一直哭闹个不停。
“太子一直没有回正寝殿吗?”孟相棋低声地问奶妈。
“是的,孟总管,刚送过去又被韵儿送回来了。”奶妈一边拍抚太子,一边回孟相棋的问话。
“这可怎么办呢?”孟相棋觉得太子出生至今得不到亲生母亲的关爱,这对太子的成长很不利,又不好对此横加交涉,于是内心很是着急。宫中所发生的事其实对于仁慈的孟相棋已是越发显得陌生了。习惯和平友爱的她,在死亡的尸首面前颤抖,国君刚才在勤政殿的那番话,让她又多少似乎看到了新的希望。
孟相棋从奶妈怀中接过太子,她注目着这位未来的国家君主,把内心深处的良好愿望嘱托给这个还不会说话的寤生。说也奇怪,太子在孟相棋怀中竟然停止了哭闹,转而开心地笑了。孟相棋亲吻着太子的脸蛋,又缓缓地轻拍着,很快,太子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竹屋斋那位儒生一直坐在那个不很显眼的位置,老板娘也很少与他搭话,这位儒生似乎对周边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因为太子的降临,各国诸侯所派的使者纷纷登门道喜,宫廷进出的人马比起往日更显热闹。这个斋驿近来的客人,自然也就爆满。
祭仲与公子封见那儒生的座位还能容下两个人,便与儒生点头招呼后,而席地坐下。公子封一开口就是郑国最为关注的事。
“我的心里从来没有踏实的感觉。我也越来越搞不清楚国家的状况。展开调查,其实也不过是摸摸情况而已,至于要闹得满城风雨吗?”
“也许这就是政治。”祭仲的心里其实未必比公子封好到哪里去,“我们在名义上是调查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可到头来呢?什么也搞不清楚啊。原以为只要摸清楚谁是这新郑大酒楼幕后的主谋,又到底想要怎么样。仅此而已!没想到竟被那些可恶的东西借此先夺去了几条无辜的性命。”
“这件事我越想越不对劲,调查归调查,人命归人命,这哪是一回事呢。”公子封天真率直,“如果不是昨晚被国君那样训了一顿,我一直都这么认为没错。是调查逼死了人命,还是人命停止了调查?这一点你我是最清楚的。人命与我们展开的调查没有任何关系。”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满头雾水。”祭仲端起碗杯对公子封说,“也罢,我们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停止所谓的调查,还是抓紧本职工作为重。”
“这么说,有关调查的事真的就停止了?”公子封好像仍没有明白。
“呵呵,昨晚国君不是说得很清楚吗?”说完,两人便相视而笑了。
新郑大酒楼的计划再也没有停止过,基地是依山傍水的。万顷良田的耕种也没有耽搁。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
在太子寤生周岁那天,宏伟气派的新郑大酒楼也锣鼓喧天地开张了。老板姜进邀请了都城的贵族公子们连续三天三夜的进行庆贺。从此,大酒楼也确立了在新郑的独特地位——各国使者首选的寄居之所。
新郑大酒楼的每日客流量,与关其思的美酒销售成正比。他很快就接受了这种新兴的产业化经营策略,并大力支持他们组织行会,带动整个酒店业的发展。酒店业作为郑国龙头产业已成为可能。歌妓舞娘形成了有规模上档次的特色风景,招徕了大批的游客,大大地带动了内部的所需。官宦子弟、商贾豪绅、儒人学士都以到过新郑为骄傲。
编钟的低鸣,犹如暮鼓晨钟,一下一下地叩在人们的心弦上,强烈地震撼着人们的心灵。音乃心声,乐则是时代的节奏与脉搏。正是这种天籁之音与灵魂深处产生的共鸣,那远古音乐缠绵不散的是永不流逝的绝响。随着乐曲而起舞,再现的无不是平民熟视的一切,举手抬足间,真实地反映了当时渔牧农耕的勃勃生机。
人是社会的主宰,而又亲切地展示自己。奴隶主阶层在酒宴上目睹劳动的全过程。歌妓舞娘以唱出时代的声音并于声色眉目间传达劳动人民的辛酸。开明的君主是善于觉察到这劳动场景中所存在的问题的。当时的编导都是转达民心民声的正义之士,他们深刻认识到如何呈现真实的劳动场景并刻画入微是编创的主导思想。质朴的审美情趣又能充分地接受逼真的劳动场面:挥泪挖垦,你追我逐,执着虔诚,一切的一切,都是宫廷和奴隶主阶级既倍感亲切又深感陌生的新鲜事物。
祭仲和公子封是应颍考叔热情邀请而来的。曾因为调查之事,两位心里一直很不自在,还是颍考叔打破了这种尴尬。
“祭将军和公子封大夫,末将是久闻此楼的美名而来的。应该说我比您二位先目睹了这里的一切。有道是,好景就得与朋友分享,好酒就要与知己同饮。正是这个原故,末将今天才特地作此安排,并恳请两位能给末将尽些心意的机会。”
“颖大将军的心意谁担受得起呢?”公子封对颍考叔制造杀死亲弟的事一直不能原谅,而且今天又要邀请自己,真不知颖考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颍将军的这片好意我们领了。”祭仲发现公子封话中带刺,觉得臣子之间和为贵,又怕颍将军介意,便连忙圆场。“这酒楼的气派,我也是早就听说了,也寻思着来呢。正好,是颍将军圆了我这个梦。您说是呢子封大人。”
“谁说不是呢?”公子封并没有理会祭仲的示意,“要没有颍大将军大义灭亲,我们新郑哪里会有如此壮美非凡的大酒楼呢?”
“两位大人,末将也是出于无奈。”颍考叔见公子封一直在挖自己的伤痛,便冲动地说漏了嘴。
“那是当然的事啦,颍将军您也别往心里去,酒菜既然来了,我们就趁热吃吧!”祭仲希望公子封能给予颍考叔原谅的机会。
“我说祭将军,这酒是很香醇的没错,这菜也是很酥口的。听着这优美动人的弦乐,看着那美丽动人的舞姿,可不知为什么,我脑子里浮现的竟是颍志将军那刚毅正直的脸,我拿筷子的手都在伤心得发软。可身为朝廷的守疆大臣,你颍考叔难道就是要让亲人的血换来这歌舞升平吗?”公子封的大声显然是要让所有人注目观看。颍考叔紧闭嘴唇什么也没有说。
祭仲看得出颍考叔内心深处的难言之隐,便起身向颍考叔告辞。
公子封才不会与颍考叔同桌对饮,也紧随祭仲将军出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