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的烟声又吧嗒吧嗒响了起来。
看样子,这楼是做不下去了。
青蒿暗暗有些兴奋,又像一只大红鸟样在村里飞了起来。对于黄芪,青蒿的火焰却热烈不起来,黄芪也显现不出原有的锋利。这让青蒿觉得非常奇怪。
没过多久,青蒿就有了答案。因为镇里虽然免去了柴胡的村支书,但并没有任命黄芪来接任。柴胡的弯刀是钝了,可黄芪的尖刀仍旧躺在杀猪篮里,被一股猪骚味裹着。
村里有人传言,那个叫白茅根的男人要接任村支书了。
青蒿的耳边就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不像花驹子,不像黄芪,也不像柴胡。那个男人的声音很悦耳。
青蒿感觉声音悦耳的时候,白茅根正站在村完小的工地上。
白茅根指着那堵新墙说,这是么俚做的砖呵,豆腐渣似的。
说着,就捏起一块砖头,一拧一扭,那砖头喳喳喳地在手间乱响,转眼化成砂砾儿,像雹子样落了满地。
柴胡在雹子中阴了一张脸。
花驹子的豁耳朵牛耳朵样扇着。
青蒿首先见识了白茅根的那双手,那双手上满是粗大的骨节,一截一截的,像钢筋。
青蒿想,这才是男人的手呵。
青蒿又注意到他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像一丛火焰在燃烧。
青蒿想,这才是一个男人哪。
那个男人将手搭在那新砌的墙上,往下一扒拉,那墙就崩了,噼里叭啦散了一地的断砖。
花驹子说,白茅根,你有种,狗日的,走着瞧。
白茅根又将手搭在墙上往下一扒拉,噼里叭啦,又散了一地的断砖······
青蒿想,要是白茅根当村支书该多好呵。
这样想着的时候,青蒿特别想在那手上摩挲一下,要不让那手握一下自己也行。那只手上满是力量呢。想着想着,青蒿的心里就窜起了无数的火苗子,风一样的往上长着,就像阳光里的那些草叶样。青蒿想,要是不烧成灰烬才怪呢。
9
青蒿用皂子净了身。
青蒿熬了一瓦罐米汤,倒在木盆里凉了,然后将稀粥样的液体涂墙样在脸上抹了一层,洗净了,那脸便越发地白嫩。青蒿接着又找出黄芪送的那根塑料棒,拧开盖子,露出红嫩的一截,对着镜子在嘴唇上揩着,嘴唇上弄得红一点白一点的,怎么也揩不匀称。爽性扔了那塑料棒,又叼起了红纸片。
花驹子送的那条红裙恰好派上用场,虽然是春天,但天气已是热浪逼人,在田埂上随便溜一圈,便是一身臭汗。穿着那样的裙子,嫩滑的小腿肚自然露在外面,男人见了,就像捕鱼的人看见满塘鱼脊样,那种激动会蔓延到心窝里。
青蒿依然像凤尾花那样野艳。走在路上的时候,青蒿用眼睛的余光看见有几个痴汉子嘴角都流出了涎水。那些涎水滴在锄头把上,又顺着锄头把往下流,一直流到了泥土里。
青蒿边走边想,黄芪算么俚,柴胡又算么俚,他们都不是村支书了。可我还是妇女主任,青蒿还是村妇女主任,我真的是不倒翁呢。
青蒿想,还是白茅根当村支书好呵。
这样想着的时候,青蒿又像大红鸟样飞了起来。
青蒿是在一口鱼塘边碰到白茅根的。
白茅根正蹲在水塘边瞅着么俚。
青蒿看到那个男人的脊背很宽,有些像自家栏里的那头牛牯。顺着牛牯的思路想,青蒿便想到了牛牯的么俚,脸上不油然燃烧了起来。
青蒿说,白哥,你在看么俚?
男人却不答话,只顾埋头盯着水塘子。
青蒿挨着牛牯蹲了下来。
青蒿看见水塘里有两条红鲤鱼正傍在一起,游来游去,逗着圈。它们的衣衫也像青蒿,红红的一片,像落在水里的红云。鱼的旁边是两张脸,脸也像鱼样,红红的,是另一种燃烧的云。
青蒿就想像鱼样嬉戏。
青蒿拿身子蹭蹭那头牛牯,说,白哥,你蹲着不累么?
唔。牛牯直起了腰身。
青蒿说,要不要到鱼棚里歇歇呵。
水塘的尽头是一个茅草的小屋,那是守鱼人住的。里面有床架子,床架子上有被絮,是一个温柔的去处。
男人却不理会女人的暗示,端起盛着鱼食的盆子,自个儿走开了,边走边往水塘里撒着鱼食。
女人一跺脚,抓起一把土坷垃,狠狠地投在水塘里,激起水花一片片。
男人粗喝了一声,你干么俚,惊了我的鱼儿呢。
女人的脸白了,像翻了肚的鱼儿样。
不过,青蒿还是愿意盯着白茅根的背影看,那个男人边走边丢鱼食的样子很好看,就像天女撒花样。
10
花驹子笑了,可谁也没有看见花驹子的笑。
花驹子笑着的时候,天空正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花驹子的笑又是无声的,无声的东西谁又能听得见呢。
花驹子一边笑着,一边把瓶子里的水倒进白茅根的鱼塘里。瓶子空了,花驹子便把瓶子扔了,还对着水塘撒了一泡尿。干完这一切,花驹子又对着夜空笑了笑,才往回走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白茅根的鱼塘白了。白茅根老远就见着了那片白色,可他并不在意,以为是落了一片云在水塘里呢。所以白茅根走得很洒脱,可没走几步,他的步子就不成步子了。
白茅根近乎飞了起来。
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浮在水塘上的,不是云,而是鱼的肚子。
白茅根哭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无声地淌着,一滴一滴,落在鱼塘里,溅起一朵两朵好看的水花。
青蒿是掌灯时分才听说白茅根的鱼死了的。
那时候,青蒿正退了红衫子,在澡盆子里站着。院子里,麦冬又吧嗒吧嗒响起烟声。
麦冬说,白茅根的鱼死了。
青蒿说,你嚼么俚牙角?
麦冬说,白茅根的鱼死了。
青蒿从澡盆里跳了起来,胡乱扯了件衣物罩住身子,奔出了院子。
麦冬说,你慌么俚,又不是你娘死了。
麦冬嘀咕的时候,青蒿早没了影。
青蒿望古樟树下去了。可古樟树下那三间瓦屋黑灯瞎火的,青蒿要找的那个男人不在家。
青蒿想,他能去哪儿呢?
青蒿想了想,眼睛便亮了。
青蒿是在鱼塘边找到白茅根的。那时候,白茅根正歪倒在塘堤上,一只手抓着个吊水瓶,嘴里嘟噜着,喝呀,有鱼下酒,你怎么就不喝了?!
青蒿没费么俚劲就把瓶子从男人手里抢了出来,然后,她抓住了男人的手。那手挣了挣,却没挣脱,那只手没有了原有的力度,但还是让青蒿的心动了动。青蒿动心的时候就抓不住手了,白茅根又一歪,差点栽在塘里了。
青蒿静了静心,想了想,便半拖半扶地把男人拽到了草棚里。青蒿把男人扛倒在草铺上。男人的身子湿漉漉的,满是泥浆。女人想,这样子男人会患病的。青蒿根本没多想,便解开了男人的扣子,把那水淋淋的衫子剥了下来。轮到解裤子的时候,青蒿犹豫了。青蒿犹豫的时候,男人却嘴一张,一股秽物夹杂着酒气喷了出来,浇了青蒿一身。
青蒿轻轻叹了口气,这男人哪。
青蒿无法忍受那酸臭的秽物,便脱下了衫子。黑暗里,青蒿的身子像是一片月光,在草棚里白白地亮着。青蒿又用手上的衫子擦了一把男人的脸,男人的脸热热的,像火样烤着。青蒿接着又擦拭了男人的身子,男人的身子也热热的,像火样烤着。青蒿的手指也跟着热了起来,像火样朝全身燃去,很快整个身子都燃烧了起来。
青蒿想,是不是该在男人身边躺下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草棚外突然射进几柱强光来,那光芒立刻罩住了男人和女人。紧接着,那片光芒背后响起了纷沓的脚步声,一个男人在大声嚷嚷着,我晓得这对骚货会扯在一起的。青蒿听见那是柴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