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夏子华的《春秋初霸郑庄公》，被他文采飞扬的思想和率性、鲜活的文字以及彭拜的激情所吸引。再读，我仿佛看到郑庄公跃马催鞭迎面驶来，他矜持中透着得意，谦恭中流露满足，把实现霸主、统一中原的雄心壮志，塑造成出将入相、兼并天下的进取精神，叱咤风云、经天纬地，循礼遵王的道义旗帜迎风招展。于是，一种以内在的心性张扬出春秋初霸的庄严形象，一位承载历史重托、深得中国传统文化神韵的人格典范——郑庄公，渐渐清晰地走进我的视野。 
                                                                         一 
    诺大的时代背景配一并非令人信服的理由，辅之以人物不可名状的生存状况和个性的迥然不同，原本就是生产小说的最佳原料。尔后在《左传》“郑伯克段于鄢”的基础上，作者描述的内在性和对历史举重若轻、深入浅出的娴熟再现，彰显了宫廷斗争、军事谋略和男女情感纠葛丰富内涵以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于是，一个个精心打造的历史人物便粉墨登场了。 
    《春秋初霸郑庄公》依时序把郑国的发展谋略与它的地位，郑武公的处境，郑庄公寤生与其生母的不和，农耕与经商等诸多矛盾和相互制约因素置于非常尖锐复杂的境遇下，有条不紊、丝丝入扣地渗入作者的思想。紧接着，扑朔迷离的宫廷斗争和政治的残酷无情诱人深入，从关其思为国分忧而嫁祸于胡美人，引起诸侯间的相互猜嫉和混乱，到谋取郑国拓疆开域的发展计划，通过展示颖考叔与武姜对话以及孟总管的情感反复，又把人引向怀疑和归罪颖考叔之弟——颖志，所揭示的多个主题、营造的氛围引人入胜，这些悬念紧张有序、张弛有度并出乎意料，不唯揭示世界纷繁多变的复杂本真，更展现春秋战国波澜壮阔的时代风貌。 
    在奴隶制向封建社会转型时期的东周列国的大格局中，围绕如何发展郑国展开情节，各种势力和暗流于无声处的集聚反映郑国大政方针、内政外交的基调和走向。始终弥漫着政治与人性，霸业与人伦的冲突，政治、杀伐、征讨、战争、扩张，吞并无不与人性有关。“在那伦理纲常特别讲究的年代”“为了政治目的又是可以瓦解的”，何况为了诸侯国利益，泯灭人性、牺牲亲情何足挂齿。政治不需要感情，只讲理性，政治信奉的唯一哲学（或信条）是凭借实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是契合政治。到郑武公去世前的胡国灭亡预演，扩大疆域已然强化为郑庄公的生存意念和为之终生奋斗的范例，让宫廷斗争和诸侯国间的相互吞并，融于强权霸道的铁血政治中。 
    随着郑庄公寤生的出生，围绕太子的确立展开政治斗争。作为封建政权的核心——宫廷，两千多年来频频上演内宫干预朝政和骨肉相残的悲剧，除了“世袭的附属产物就是政治联姻，是门当户对的追踪溯源”的家天下原因，主要还是国家公权、私权不分的深层文化因由所致。虽然它随着辛亥革命彻底成为历史遗迹，但作为政治痼疾的它对人们心理的影响要留存相当一段。接下来，武姜无视郑庄公已经即位的事实，施展各种手段，必欲换之而后快，矛盾便不可调和并把自己推向绝境。姬段的逼宫自然是她多年处心积虑、纵容姑息的必然结果——尽管这时候“武姜似乎看到，每个阶段的重大胜利的取得，都与宗亲、流血事件相联系”。然而情势所逼，她已无力避免，她的良心发现和难逃其咎，为郑庄公逐母出宫留下揪心扯肺的遗憾，感情和政治理念的冲突就此得到宣泄后的暂时平衡，也为母子“黄泉”相见埋下伏笔。从人性的角度审视，这种结构方式不囿于历史，增加了作品的跌宕起伏和感染力，舒缓了人们情感需求的压力，更符合文学的真实性。 
    郑武公“拓疆强兵不是目的，维护正统才可以服众”的临终遗言。可说是寤生毕其一生的施政方针，也是他躬身实践、得以成为春秋初霸的政治策略。待后宫稳定后，作者笔锋一转，郑庄公便踌躇满志而又不遗余力地周旋于成周与各诸侯间，不辞辛苦、鞍马劳顿、左右逢源、调停斡旋，见机行事、从中鱼利，实现政治理想和霸主地位。在礼蹦乐坏的春秋战国，郑庄公不可能真的去尊王攘夷，其维护正统无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谋略。面对陈、宋、卫、鲁、蔡进攻郑国之时君臣那一番对话，既表现出郑庄公临危不惧的非凡气度，又展示公子任顾大局、谋大利的远见卓识，使春秋时的伦理道德和人文风范尽现读者眼前。 
    作者的独到见解以及新颖别致的语言技巧，使词语和句式的结构复杂而不呆板，灵动活泛、干净利落，像“母后那傲慢的头以高贵掩饰不了那内心的恐慌”恰到好处地描摹了当时的情境。“诞生权力的生命只有她身为国母的肚子”的风趣幽默，使深奥的道理因思维的通达变得言简意赅，其反思历史的超然迸射出众多意象，荡起现代思绪的无数涟漪，使句子的多重含义立体、重叠，转承、启合、连贯更有依托，耐人寻味。 
    “大周朝天子，名为全天下之君，实为各诸侯的聚会东家”的表达方式，匹配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宽容语境，也与整部作品的基调协调一致。作者富有时代感和顺应社会潮流的识见和旷达，通过精神的塑造、艺术的加工和思想的升华而使文本妙笔生花、绚丽多姿。尤其是郑庄公见到姬段尸体的那段最为出采；既有他作为兄长“不教而诛”的愧疚、怜惜、悔恨，又有他人性的自我剖析；既有内心的独白和自省，又有难以启齿的卑鄙私利；既有人性复苏的召唤，又有对人生的诸多感叹；既有对王室生活一言九鼎、前呼后拥的向往，又有高潮过后的无聊和颓废，还有失去宗庙社稷的心有不甘。感情细腻，哀怨动人，诗性化的语言情真理致，意味深长，把历史的经典延展为深远厚重的审美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