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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郑。方圆几公里的小镇。周边零散着小村落。
这个不显眼的小镇,在公元前756年算是繁华的都市。几条纵横的街道,却也车水马龙。由脂烛火光,衬托着热闹的街景。三三两两的贵族达人进出饭店酒肆,编钟乐器传扬着宫廷的生机。
店小二肩上搭的白巾和腰上系的围裙,依然那样醒目。客来就上水,客走就擦桌,时不时也顺着抹着汗水和鼻涕。店老板保养得很福态,安详地叼着旱烟杆仰靠在睡椅上。长而不高的桌几则闲置在前方,桌几上面摆着一盘水果,桌几旁炉上的开水正腾着热气。两个妙龄女子一直不敢清闲,一个在揉老板肩背,一个在捏老板大腿。店老板便是在这妙境中,一边咳嗽一边死劲地吞烟。
那时候,象征最显贵的建筑就是土木构造的庭院。只有贵族才能出没的饭馆酒楼,其建筑也随着社会的演进而改进。当然,它们与如今宏伟的国际大厦在高度与深度上是无法比拟的。楼的概念在那时算是很引人瞩目的,其实上下也就只有两层。高层建筑则是用于军事设施,比如烽火台、望塔。再就是用于水利工程指挥和气象观测。
这座酒楼,据说是申侯的远房叔侄正在苦心经营。郑国的执政长官郑武公算是权重任远。他至今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但也不说明他没有深谋远虑;加上夫人武姜枕边时时吹来的劲风,对酒楼之事是怀有恻隐之心的。
武姜未征得郑武公的同意,便潜派一名亲信会见父君申侯,恳请父君在众亲属中急派党徒来郑。其用意则是不让肥水流入外人田。
当朝有两位高级将领对申国派来的商贾很不放心,便连夜赶进宫来。此时,郑武公正在勤政殿批阅周朝各诸侯呈上的奏折。
“国君,祭仲大夫和公子封大夫觐见。”宫廷总管孟相棋在门外禀告。
“有什么事明天朝拜天子时面呈。”郑武公威严地说。
孟相棋退在一旁,向祭仲和公子封说了一声:“请回吧?”
祭仲显然要退却。而公子封执意要面君,并提高声音诚恳地说:“国君,我是公子封。特来向您禀告的是关于我们郑国内务的要事,与大周朝廷无关。”
“既然是内务之事,那请两位大夫进来吧。”郑武公准允了。
君臣席地而坐。郑武公一边整理竹简,一边笑着问:“两位爱卿深夜求见,想必是咱郑国的紧要政务吧?”
“正是,国君。”祭仲先开口,“今天我在竹屋斋聚会,得知在城东兴邦大道繁华地要建一座新郑大酒楼。”
“那是好事啊,这对促进我国发展大有帮助呀。”郑武公很感兴趣。
“问题是,这新郑大酒楼不是咱本国人经营。”祭仲接着说。
郑武公虽然公务缠身,可夫人武姜的提议他是记得的,却万不敢确信这即将建设的新郑大酒楼就是申国人投资。他知道申国历来重视发展农业及手工业;而夫人建议的国舅公子们又没有一个懂商业的,别说经商,就是提到商人他们也一个个嗤之以鼻。那时经商并不是光彩的行业,多半是不得已之人而从商的。政府对商业也不懂得计划管理。所以什么人经商,以什么经商,开什么楼,建什么馆随你乐意,政府是很粗放的。
祭仲没有觉察国君不高兴,便大着胆说:“按理依法,干涉平民经商这不是周朝天下和郑国臣子的事。身为武将,只管带兵打仗杀敌保太平;身为文臣,则上呈民意下传君令并严格执行。可是,今天这新郑大酒楼一旦落入他国人投资经营,势必给我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后果?请说说看。”郑武公显然来了精神。
“是的,国君。一旦新郑大酒楼建成,又的确落入他国人经营,就难保不是另有所图。开店做买卖的哪个国家还不一样能挣到钱?在国君您的恩泽下,郑国越来越富强。国都东迁新郑后,已呈现空前的繁荣新貌,越来越成为天下所向的集政治、文化、军事于一体的中心。而据微臣分析,一个普通的商人,我们当然犯不上去提防什么;可如果商人的背后有一双巨大的无形的手在操纵,那么,微臣敢肯定,那一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么,公子封大夫也是这么认为的?”郑武公转向频频点头称是的公子封。
“回禀国君:在下的确认为祭仲将军说的有理。而且,以臣愚见,就目前,全天下也没有哪位商贾会有如此实力可以计划建这么宏伟的工程啊。”
“依两位爱卿的意思,肯定有某国国君暗中支持撑腰,并为此拨出大量银两。可眼下还仅是听说,你们继续暗访调查,尽量掌握更详实的有力凭证,并了解到底是哪个国家在支持,他们接近我们到底用意何在。如果是为了挣钱,那完全是可以理解的,我们新郑各国人口进出很多,酒店投建于闹市这很正常。有个别君主的公子们想从中牟利也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一旦发现来者是搞阴谋破坏,甚至是插入我国内部企图里应外合,我决不善罢甘休!”
祭仲与公子封退出后,一边往回赶路,一边却叹着气。公子封这个直性子对祭仲说:“国君真是太英明了,他不愧是号令天下的英雄。祭将军,今晚我们去觐见国君是不是显得有点急?人家酒楼毕竟还没有正式落成,可我们就大敌来临般的,真是有失体统啊。”
祭仲爬上马车,对着与自己并列而行的马车上的公子封说:“今天您的表现就很好,我怕您沉不住气要质问国君。”
“有什么理由质问国君呢?深夜进宫已经是失礼了。我是听您说了事情的严重性才陪伴您一同拜见国君的。何况有文武全能的祭仲将军您在啊。”公子封总算坦然了。
春秋时期的马车是跟当今的轿车没法比的,可功能又有些差不多。马车视其用途可分为两大类:官车和战车(犹如今天的民用车和装甲车)。那时的车马是有严格的等级区分的,是身份的象征。祭仲与公子封都是郑国军政界的核心人物,他俩乘坐的自然是同类型的战车。
历代战争的一个显著特点是:用实力说话。真刀真枪的拼杀凭的是勇武。而作为重要装备的战车,除了马壮那当然就是车身牢靠。车身在这里应该泛指除马之外的一切,包括缰绳、轮子、车轴、车厢等各个组成部分。马车这个自然并列的词组,是不可分割的联合体。有马无车那是马,有车无马仅是车。而春秋时期的车是被动的,要使马车活动起来主要的纽带是车辕。官用车在交通方面是个重要的工具,但决不是非马车不可。有时只乘马而飞奔得更快。可马车注入的含金量是社会地位和身份的象征,故装饰往往讲究豪华和气派。那个年代的气派多半也是几丝挂帘的绸缎,而豪华则由绸缎的颜色和质地来表现。所以,官用车与战车在性能上的区别明显地受条件的限制而不同。战车的技术含量则事关人命与战争的胜负。
郑国迁都新郑,在战略目光上,与周平王东迁洛阳是一样的。拓疆固国,寻求生机。郑武公因是宗亲,在朝廷又拥有绝对的控制实权,在土地上又占了近水楼台,形成卫国方式紧密团结在周天子的自留地势力范围也是情理之中。论功行赏,郑武公当然无法享有先辈,如封于鲁的周公、封于齐的姜尚、封于燕的召公,那么富饶而辽阔的封地了。
祭仲和公子封这晚从郑武公勤政殿出来,心情随着战车轧出一道道深深而鲜明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