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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姜娘娘说出愿意退出国母之位,引起了满朝文武百官的公议。郑武公也着实被武姜的牺牲精神所震惊。所以,他当晚就离开了正寝殿,并返回勤政殿独自休息去了。
国母的位置,说白了是法定的世袭继承人的权力象征。否定国母无异于是否定国君的正统性,是十足的挑战行为。立国母的程序与国君登基一样,是盛大而隆重的。只有国母确实犯下了滔天大罪,或者国际纠纷导致废后,一般是要极力维护国母的绝对尊严的。
郑武公执政期间,各种原因纠缠促使了方方面面的变化,也使一切不正常而成为正常。又由于他忠于大周天子,周平王非常宠爱郑武公,所以,任何朝纲的过失,在郑武公身上发生都形成不了任何的威胁,更形成不了致命的打击。何况撤废正寝殿应该是武姜言行的不端所致。从此,郑武公频频光临陈嫔娘,也是后来被朝野公认的未被冠名的国母了。
武姜一点也没感到意外,她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只要能让郑武公接受推举,那也就是万事告成。她确信在六位公子中,公选的结果只有一个也只能是一个——姬段登上太子的交椅。正是郑武公对自己的疏远,这才坚定了武姜对推举太子树立了信心。因为这说明了国君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请求。姬段得知母后被打入冷宫,便急忙求见。
“母后,您怎么受到这般的待遇呢?父君他就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吗?”姬段怕母后受到打击而担心。
“孩儿就不要为娘太过于伤心了,你就安心自己的学业吧!”武姜对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儿子寄予的厚望真可谓是费尽心机,而将来一统大业,自身的学养和品行才是最重要的。“为娘的尽力扶你一把,但今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努力才行啊。”姬段对于当太子有什么意义,此刻还没有形成任何概念。只是自懂事以来,母后对自己将来成为太子的思想灌注了太多也太深,也就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太子了。
“母后,请问太子可以向父君提出问题吗?”姬段突然问起这么一句话。
“当然可以。在这个国家,实际的主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父君,一个就是太子。所以太子向父君提问题那是当然的事啦。”武姜见到姬段对太子真正有了兴趣,便感到自己的心血总算是没有白花。
“母后,请您告诉儿臣,我现在是太子了吗?”姬段又问武姜。
“这还用怀疑吗?儿子,你一定要相信为娘的话,自我正式搬离正寝殿的那天起,太子的位置就属于你的啦,现在只是差举办立位仪式。一定是这样的。”武姜沉迷在自己创造的境界中,仿佛看到姬段已登上了国君的宝座。
“儿臣知道了,儿臣谢母后。”姬段便起身告退了。
姬段来到宫中鱼池边观赏鱼儿争食,也发现姐姐与哥哥坐在花丛中嘻耍,便走了过去,而且当着姬大声说:
“姐姐,母后说,我是太子啦。而且说这个国家只有我和父君才是真正的主人呢。”
“姬段!你不要胡闹,这话今后可不准再说了。”姬虽说只有16岁,可比两个弟弟更清楚宫廷的禁忌。
“姐姐,今天你是怎么啦?为什么对我发这么大的火啊?”姬段感到莫名其妙。
“他还是个孩子,寤生你就当作什么也没听到啊!”姬转身对立在旁边注视远方而又一语不发的大弟弟安慰。
“姐姐,你就放心吧,弟弟说什么做哥哥的又何必计较呢?”寤生回首冲姐姐一笑。
“说得真好。寤生,今后这个国家的命运就靠你的一言一行去把握。你要知道,国君的一句话,可以轻易地葬送一家人的性命。所以谨小慎微才能确保天下太平。”姬支开了姬段,便深情地嘱托寤生。
“姐姐的话,弟弟明白。如果有那么一天,弟弟一定会让你这个当姐姐的看到,你的弟弟寤生是个雄才大略的丈夫。绝不会令姐姐失望的。”寤生虽然才14岁,可已是个高大的小伙子,他拍着胸脯对姬说。寤生对外给人看出很少言语,而在姬面前却是很爱说也能说的。自小母亲疏远他,是姐姐爱护他长大的。姐弟三人常在一起,原也是过着宫中无忧无虑的日子。随着岁月的流逝,母亲突然间从中把弟弟姬段拉走,只留下他和姐姐形影相随。他在学业的时候,姐姐便在外面晒着太阳等他;他被母亲训时,是姐姐过来呵护他。在这个宫中,只有父君和姐姐才真正地关心他。
两党激烈展开矛盾的日子,最不好受的是寤生君,他这个孤零的小生命,毫无保障可言。有许多的夜晚,他只能对影孤灯以苦读度日。是姐姐的时刻保护,他才没有遭到不测。
宫廷森严的纪律,在孩子眼里当然感到无比的安全。可杀手的神出鬼没只能平添更多的恐慌。寤生最清楚卫嫔娘失踪的原因。那天他正是去向卫嫔娘请安,而且就在他返回宫的路上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后来竟是卫嫔娘莫名地失踪了。是卫武公三令五申要确保卫嫔娘的绝对安危,才于第七天在城郊找到用麻袋捆裹的卫嫔娘。由于那场惊吓,正怀身孕的卫嫔娘很快地流产了,从此卫嫔娘像是变了一个人,成天不敢离开人。就连晚上都要通夜照明,否则她就会失声尖叫。
身为太子,他逐渐明白这场争斗从他出生那一刻就已开始。他也从未介意是否太子的身份。如果能够换来平静的话,他完全可以随时退出这场角逐的游戏。关其思和祭仲两位恩师的善导与敦促,他内心自有明确的决断。自己不当太子那又能怎么样呢?当太子真的那么重要吗?天下苍生,那不是太子命运的不是很令人艳羡吗?那宫外的生活充满人性的自由,是祭仲将军带他在狩猎的路上所领略过的。他内心对平民的生活一直很向往。
父君给予的厚望令他深感不安。他真想大声抗议,并欲表明他对太子的位子没有兴趣。然而他最后什么也没敢说,他不清楚放弃与争取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这又是由于姐姐一再叮嘱,叫他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所以,今天弟弟姬段说出自己将要当太子,他内心才终于有了舒畅的感觉。他知道弟弟那刻的心情一定很愉快,因为说出心内要说的话,那是件令人非常开心也特别惬意的事情。
姐姐姬的那番话,则表明其意愿是只有他才能是太子。这很让寤生哭笑不得。他博览群书,太明白兄弟残杀的可悲可恶。当贤礼让,只要天下太平,那权力又算什么东西呢?善于思考的寤生也应该感谢那段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幼小的心灵所承受的压力之重,不在这特殊的位置是难以理会的。他不得不对身边的每一双眼睛进行分析,又不得不对每一件事情进行判断。是肚中的郁闷使他更早地成熟,是身边的太多危险使他适应了是非。
郑武公近来在勤政殿与大臣商议国计大事非常的频繁。一批又一批的文武百官滔滔不绝,孟相棋也只好与蔡公公轮流值班。当大臣们都陆续离开后,只有关其思还盘坐在勤政殿没有离席。
“都这么晚了,爱卿也该回去休息了。”郑武公也很疲惫,一股倦意分明在他脸上浮现。
“国君请恕微臣之罪。微臣近日甚为国君的辛劳而担忧。为了加快我郑国的发展,臣有一计策恳请国君能采纳。”关其思说。
“关爱卿可有了妙策图谋?”郑武公眼睛一亮,为太子将来强国拓疆,一直是他有生之年想做而又必做的。他想让儿子登基前,借助自己的力量,铺垫雄厚的基础。卫武公刚去世,大周天子把所有重托都交给自己了,那么在朝廷的那股抵抗力量也明显削弱。又由于自己近来感到体力衰退,也深感为国拼搏的急迫。近来文武百官的聚会,很显然要给全国正式宣告,郑国的发展之路已决定性地进入了历史正轨的阶段。
“是的,多年来,您在大周天子身边,已树立了绝对的信任与权威,对整个诸侯的实力已了如指掌。可诸侯对我们郑国的国力还在揣摸之中,可以肯定还没有任何人真正能完全掌握我们郑国的实力。这时候,我们进攻别国,那他们当然是慌了阵脚的。”关其思说。
“可是,卫武公刚去世,我又受到了周天子的恩宠和重托,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争,怕不是绝好的时机。而且各国诸侯也会都有警戒之心的。是否操之过急呢?”郑武公很担心。
“一点也不急。因为诸侯都会这么认为的:此刻我们郑国是绝对不会出兵的,所以才会放松对我们的警惕才是。”关其思利用逆向思维来证实有利。
“如此说来,这个不是出兵的时候反而是个有利的时候?”郑武公进一步要求证实道。
“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不过,该先进攻哪个国家又以什么方式攻打则是重要的。还有一点我们则是必须做到。”关其思说。
“必须做到什么呢?”郑武公紧问。
“干净利索。只有出其不意才能干净利索地取得决胜。”关其思肯定地说。
“这可谈何容易?要知道,我们郑国在周朝天子及各诸侯国所公认的将士不过五千人马,如果大军压境过早地暴露我国的实力,那势必会遭到各诸侯的联军堵杀。但仅调集五千人马,攻打哪个国家也不可能做到干净利索。”郑武公显得有些为难。
“不能硬攻,只能智取啊!”关其思接着献计。
“两国交战,那就是劲敌抗衡,历来战争都是硬拼硬杀。既然是进攻他国,又如何使用智谋的妙策呢?”郑武公非常清楚,侵略别国,那奋起反抗的英勇是令人敬佩也令人敬畏的。
“国君说的没错。如果公然进攻他国,那的确是凭实力决斗。”关其思胸有成竹,“我们要先麻痹敌人的思想,然后杀他个措手不及。”
“看来关大夫早已拿定一切主意了,那就请直接说出来吧?”郑武公终于明白关其思早有通盘的计划。
“是的,国君。如果要攻打,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应该是也只能是我国东南部的胡国。”关其思说。
“胡国不是胡国母的娘家吗?我又怎么忍心在胡婉去世后攻打她的家人呢?”郑武公眼前浮现出了胡婉那凄楚的笑容。
“禀报国君,您一定要狠下心来才对。郑国要发展,就只能从吞并邻国的土地入手才可以。而邻国又畏于国君您的威望,才逐一展开政治联姻的。如果国君过于仁慈,将来他们势力一旦强盛,那一定会不惜一切反扑过来的。那样我们郑国的前途就非常的悲惨。趁国君掌控整个朝廷的绝好机会,凭郑国自己的实力展开强国的雄心,才能为太子的将来打下坚强的基础。这样,我们郑国才不会永远挤压在这诸侯各国的夹缝中生存。”关其思望了一眼郑武公。
“关大夫继续说下去。”郑武公鼓励地说。
“所以,国君此刻的决断是我们郑国能否长治久安的英明之举。为了国泰民安,为了千秋伟业,您一定要狠下心来才对。”关其思说。
“目标既然已定,那么又该如何进行呢?”郑武公正式认可了。
在封建社会的整个历史长河中,一直是弱肉强食的残酷拼杀,土地扩张的野心,也泯灭了一切人性。所谓军事谋略无非是一场如何保全自己的兵马而致敌于死地的游戏。郑武公为东迁谋求发展时,曾以巡视的名义把土地肥沃的虢国杀个措手不及,这一成果为他东迁新郑扫平了障碍。这也成了历史永远的记忆,所以再也不可能重复在别的国家应用。关其思提出了方案而没有明确地说出具体的操作步骤,这说明该如何实施也均在郑武公的脑海储存,只是从众多的思绪中还未解开其结而已。
武姜近日的平静,多少给郑武公一种慰藉,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可也烦夫人那喋喋不休的唠叨。又犯不上与妇人那般见识,却很愿得一份安宁。武姜的放纵与狂妄,当然与自己历来的迁就与宠爱有关。他对郑国的整体发展早在从政那刻就无时不在默默地规划,只是局限于自己的卿士职责与士大夫的性格缺陷,才迟迟犹豫不决。既然明确郑国的霸业由太子今后来完成,那么,新的宽松环境便又不得不创造。孩子由幼婴到成年这段岁月,在政治风云狂风暴雨中它毕竟显得过于漫长。
焦急不安的期待中,总算见到曙光,这是因为太子的健康成长总算在既定的目标中逐一地到来。个人的生命终归是有限的,而爱的代价和责任的使命则又无限。这才使郑武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并完全做好了为太子坦途垫基的准备。
“禀告国君,太子寤生君和公主姬求见。”孟相棋向郑武公通报。
“快快请进。”郑武公非常喜欢太子和公主。
“儿臣参拜父君。”太子寤生和公主姬同时问候郑武公。
“今天两位孩儿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父君啊?”郑武公亲切地说。
“儿臣禀告父君,儿臣想和姐姐一起去狩猎。”寤生向郑武公请示。
“太子去狩猎那是当然的事啦,父君准了。”郑武公高兴地说。
“那姐姐也去是吗?”寤生仍问郑武公。
“你姐姐一位千金,那哪能参加什么狩猎呢?这很有失体统的。让朝野知道,那是要闹出笑话的。”郑武公跟太子解释。
“父君,您就答应儿臣这一次吧!”太子寤生坚持。
“太子你这是为什么呢?父君不是已跟你讲清楚了吗?”郑武公见太子今天这么坚决,内心既高兴又不解。
“孩儿是怕今后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寤生很伤心的样子。
“太子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和姐姐感情这么深,又成天见面,怎么因为狩猎这几天就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呢?”郑武公更感到莫名。
“儿臣听从父君的安排。儿臣懂得身为女儿的不该提出这件令父君为难的要求。”女儿姬终于说话了。说罢,欲拉着太子寤生退出。
“姐姐,你放开我,我先向父君解释清楚就会离开的。”太子寤生接着说,“父君难道没有听说吗?后宫所有人都在说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所以我才很害怕再也见不到姐姐她了。”
姬要出嫁?这个概念一跃入郑武公的脑海,便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激流。他这才又认真地审视着自己的女儿:亭亭玉立,媚态百生,真正是难得的美人。郑武公原来模糊的一切随着女儿姬的出现而又渐渐地明晰起来。
郑武公终于答应了太子的请求。在将军祭仲的陪同下,太子如愿地与姐姐同乘一辆马车去了食邑狩猎。
郑武公吩咐公子封在新郑城郊修建军事防地。关其思则领旨前往胡国向胡健提亲。历史的车轮此刻正压在公元前743年。胡国君胡健在八岁那年登基,算算也临朝了整整12个春秋。此时他正是英姿飒爽,正值谈婚论嫁的年龄。当得知郑国使者前来提亲,胡国朝野上下无不欢欣鼓舞,于是设立了重大的迎接仪式欢迎关其思的到来。
“感谢贵国以如此隆重的仪式迎接敝臣。贵国不愧是礼仪之邦。只是敝臣地位低微,哪里担当得起如此的礼遇呢?”关其思一下马,便跪拜胡国君,并诚恳谦让。
“关大夫在贵国也是大夫身份,今又代表威严的郑伯出使我国提亲,理应如此。只是礼遇不到之处,还望关大夫海涵。”胡国, , 君高兴地挽起关其思的手,直沿着铺满地毯的宫殿走去。
“能与当今倍受大周朝天子恩宠的郑伯攀亲,真是我胡国再造的洪福,是上苍对我胡国莫大的恩赐,才有幸能与郑国高贵的公主结成姻缘。”胡国君赞不绝口。他是做梦也想不到能与郑国攀亲的。
政治联姻,多是出于国家安危而考虑的一种缓兵之计,也是无可奈何的权宜之计。小国讨好大国或是弱国巴结强国这种政治谋略,在春秋时期很时髦,所以也很自然成为朝政士大夫谈论的焦点。关其思当然是摸透了胡国君的心思,也就先入为主并直奔主题:
“胡国君的一番话,敝臣听来好像有些不安。郑国公主能嫁给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胡国君,这纯属是天赐的良缘啊。凭我君主在周朝天子的庇佑,当然是不会去考虑政治因素的。我国君之所以做出这一决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大家也都清楚,那就是我们国君一直对贤德无量的胡婉国母深切的怀念。把公主姬许配给深受郑国人民缅怀的胡婉国母的亲弟弟,哪里还有比这更值得让人放心又令人骄傲的事情呢?所以,胡国君对敝臣的出使也不要心存任何感激。该感谢的应是贵国具有优良的传统及贵国的宗庙才是。胡国君您说是不是这样呢?”关其思深情地说。
“原来是这样啊,这样一来,我更感到郑伯的仁爱无比,郑国的情谊珍贵。能世代与郑国友谊长存,实乃我国的荣幸啊。”胡国君对关其思的透彻分析深信不疑,并当即选定良辰吉日,准备迎娶郑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