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你爸爸死了!你爸爸死了!”
“乖,你爸刚才还唱了几句歌儿呢,可他唱的什么呀,我一下子就糊涂了!”
“乖,叫一声爸吧,叫吧,把他叫回来!”
小女孩盯着床上那人的脸,他的面目依然难以辨认,只有眼睛,没有阖上倔强地透出雪亮的光芒。
“爸爸!”
“怎么了?梦里还叫唤呢,别是冻着了吧!”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醒了。恍惚地坐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才发觉浑身已被冷汗濡湿了,一阵虚脱感涌上来,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你觉得怎么样?没事吧?”继父还站在跟前,关切地问。
“哦,您回来了?我没事,真的!”她掠了掠搭在额前的头发。
继父又仔细地看了看她,点点头,踱到一边去了。
她定了定神,略微回忆了一下刚才的长梦。这时,那张微笑的脸庞又忽地跳入她的脑海,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站起来冲厨房喊:
“妈,快开饭了吧?待会儿我还要出去一趟呢!”
她想,既然他那么性急非得定在今天让她作出选择,看样子也只能依了他,事儿迟早总要解决,躲能躲到什么时候呢?
“这歌儿你可不会唱,”老人笑了两声,“这歌儿你现在可不会唱。”
“什么歌儿您说嘛!”
“这么着吧,我先给你讲个故事,故事完了咱们再谈唱歌的事儿,好吗?”
“嗯——,也行,您讲吧,不过别太长。”
“先让我想一想,好些年没提起了。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姑娘,那时我们住在乡下呢。你笑什么,谁还不都得有这样的时候啊!离我家老屋不远有条河,那河水清得、甜得,啧啧,我一辈子再没见过那么清的河,喝过那么甜的水了。姑娘家就在河对岸,也是这个季节,经常见她端着个大红木盆,到河边来洗一家人的衣裳,走起路来腰肢一扭一摆的,把河边刚抽了嫩芽的柳枝儿都比下去了。你又笑,再笑我可就不往下讲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她蹲在石头上洗衣裳时唱的歌儿呢,”老人清了清嗓子,低声唱了两句,“大海边,浅滩上,风吹榕树沙沙响。”
“嘿您别说,这歌儿还确实挺好听的。”
“可她后来不唱了。她见了别人还唱,我一来到河边她就闭上嘴不唱了,有时干脆把黑亮的头发一甩,一扭身子端着木盆回家去了。”
“那是为什么呀?”
“我也正纳闷呢,我没招惹她什么呀,连多看两眼还不敢呢,何况那会儿我心里又正暗暗地喜欢她。这一下把我折磨得,活儿也不想干了,饭也不想吃了,白天晚上脑子里尽是她的影子,晃来晃去的。我父亲见我一天到晚丧气的样子,那时候我父亲还活着,比我现在年轻得多了,脾气也厉害,就劈头盖脑地骂了我一顿。我母亲心思细,挨到夜深人静就过来问我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我想是呀,可再一想,人家还没正经搭理过你呢,我就说没呢。”
老人停顿了一下,微笑起来:“我那会儿真是个傻小子,不知道姑娘家不理睬你其实是有她别的意思的。”
“什么呀?什么别的意思呀?”
“后来我实在憋得难受,就把这事儿偷偷地对盐罐一个人说了,盐罐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盐罐听了,冲着我酸酸地笑,哟哟哟,原来你也喜欢她呀!看见他那个样子,我就想糟了,我就后悔了,可我还是说,盐罐,你可别捅出去啊。”
“他捅出去了吗?”女孩子小声地问。
“果然,没过多久,村里大部分人都知道了这回事儿,知道我喜欢那个姑娘,只是瞒过了我家里人。(“那个臭盐罐!”)这下我就更傻蒙了,大白天都不敢出门,更不敢到河边去站一阵子,整天关在屋里胡思乱想。再后来,就听说她父亲把她许给别村的一户人家了,年内就要出嫁了。”
女孩子同情地看着老人:“是吗?那她嫁过去了吗?”
“日后我也琢磨过了,也许是她父亲听到了人们议论我和她的风言风语,又看不上我这个穷小子,担心时间一长会闹出什么事儿来,便赶紧将她许配给中意的人家完事,所以说,倒是我害了她。”老人说着便有些出神。
“她嫁过去了吗?”女孩子觉得自己有点儿紧张。
“嫁过去了吧。哦,差一点儿就嫁过去了,那姑娘却在天气转凉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得了一种怪病,请了许多郎中来看,也吃了不少药,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整天只能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牙关咬得紧紧地开不了口,好不容易喂进一点东西,又全给吐出来了。这么折腾了好一段日子,大家也都一筹莫展了,不抱希望地干等着……直到有一天,盐罐跑来叫我,说是她快不行了。我当时脑袋轰地一声就炸了,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就往对岸跑,过河的时候,脚一踩进冰凉的水里,身上一激灵,脑子才清醒了一些,望着矮矮的桥墩缝儿里那一把把的枯草,我心里的难受劲儿就别提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还都记得清楚着呢,如今还知道那回事儿的人,十个手指头足够数了。”
“后来呢?”女孩子眼睛不眨地盯着老人。
黄昏。一种低沉缥缈到近乎伤感的声音在云端回荡不息,头顶上空仿佛有薄薄的水在漫流。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阳台上,感觉夕阳的余晖像长着轻巧翅膀的鸟儿,无声无息地飞下天际,掠过远处高高低低的楼群,掠过阳台前方一小片林子,暖洋洋地附在脸上。她的目光被一幢楼房折射出的一大团金箔似的光芒吸引过去,耳朵却仍在极力捕捉那悠扬、神秘的声音。究竟是什么呢?她想。
这时,她看见女友从林子后走出来,微微拐弯上了她家楼前的过道。感觉就好像是一直藏在林子后面,突然冒出来的。到了楼下,女友抬起头来,认出是她,便举起手兴奋地挥了挥。
“怎么样?”女友在她面前轻盈地一旋身。
“那是什么呀?”
“裙子啊,刚买的,式样还不错吧!”女友低头扯了扯裙子上的褶儿。
“哦不,我是说声音。”她犹豫着指了指天空,像是惟恐惊动了什么。
“声音?什么声音?”女友侧耳聆听了一阵